[平庸是最惡毒的懲罰]
[我拒絕磨平我的獠牙]
這兩句歌詞簡直就是自己為他寫的!秦一隅盯着他唱歌時露出的尖牙,興奮地想。
下一秒,他意識到,自己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這樣興奮過了。
天花闆的那條燈帶重新亮起,流星般刷的通向舞台的方向,這也驚醒了台下衆多因震驚而怔忡的聽衆。
“對啊,投票,我得投回剛剛的票。”
“不管了,浪費也要再投一次!”
趙楠望着台上的四個人,嘴角的弧度微微上揚。這一票他是給南乙的,即便秦一隅不上台,他依舊會再投一次。
但雙倍的驚喜更是加重了這一票的分量。
秦一隅的出現是設計好的嗎?可看鼓手和鍵盤手臉上掩飾不了的震驚,應該不是。
他明顯能感覺到,秦一隅上台之後,南乙的狀态不一樣了。不再是演出,而開始享受這一切。他甚至從南乙不經意的笑容裡,窺見了這個十八歲男孩兒應該有的模樣。
兩段副歌之後,南乙離開立麥,抱着琴轉頭來到遲之陽身邊,在他的配合下開始貝斯solo,比起最初紮實卻冰冷的演奏技巧,現在的他幾乎與琴融為一體,展現出無與倫比的律動。
“貝斯手太性感了……”
“就因為這個貝斯手,我覺得改的比原版還牛逼!”
台下的星光又一次點亮,在狂熱的浪潮中不斷擴散。
Solo過後,合成器加入了一種新的金屬音色,高亢、狂躁,混入低頻之中,如同冰窟裡沖出的烈焰,配合着愈發野性的鼓點,将這場live推入全新的巅峰。
明明從沒有排練過,但南乙與秦一隅似乎有着某種天然的默契,連和聲都渾然天成,一個漠然而冷淡,一個瘋狂又熾熱,勢均力敵。
鼓點變得愈來愈燥,遲之陽瘋狂加着花,牛仔外套已經打到脫了一半,勉強搭在肘彎,他的辮子都打到散開,搭在肩上。
“鼓手打完直接換了個發型!”
“太帥了……這四個人絕配!”
加急的鼓點壓迫着呼吸,昏暗空間裡,氧氣愈發稀薄,每個人的理智都壓縮了再壓縮,輕輕一擦,就能擦出火。在這個臨界點,南乙看向秦一隅,隻是簡單的一個眼神指引,他便心領神會,沖前方揚了揚下巴。
兩人一起邁步,同時站上了音箱上,一左一右。一人高舉手臂唱着,另一個則彈着貝斯,跟随節奏搖晃。
謾罵和質疑被巨大的尖叫淹沒,每一個人都如同信徒般高舉着手,跟随他們蹦着,跳着,嘶吼,放棄掙紮,宣洩情緒,從人變作野獸。
[誰期待你期待我]
[誰在乎你在乎我]
[誰需要你需要我]
[意志的繳械才是真正的堕落]
[鏽蝕的鍊條休想給獅子上鎖]
玫瑰色的光海照亮了南乙的面孔,煙霧迷離,秦一隅望過去,看見他若隐若現的笑、他搖擺的腰線、晃動的頭發,他和貝斯融為一體的身體。時隔多年,他終于,再一次地感受到自己的心。
它正猛烈地撞擊着胸膛,幾乎要飛出這副軀殼。
他流着汗,大口喘息着,笑着唱出來。
[這顆心還鮮活]
[來試試撕碎我]
暴力的鼓逐漸平穩,如同雨點。
喃喃自語般,秦一隅重複唱着這一句,直到迎來尾奏,那是暴風雨後的平靜。
後半段的他沒有一秒鐘看向台下,始終望着南乙的方向,汗水浸濕了睫毛,有些癢,很模糊,但隔着光與煙霧,他十分确定南乙也看了過來。他目光灼灼,淺色瞳孔裡盛着兩簇不滅的火。
這一瞬間,南乙仿佛回到六年前,舞台上的秦一隅被驅趕,沒能唱完這首歌。他好奇後面的歌詞,好奇秦一隅會如何收尾,于是在網絡上搜尋着,在第二天的深夜,聽到了末尾。那時候評論隻有不到100條的歌,他不斷循環,不斷重複。直到将最後一句刻在心裡,仿佛命運的判詞。
而如今,他站在這裡,和秦一隅一起唱了出來。
[我絕不得過且過]
[死去也會複活]
台下一聲又一聲“安可”,令秦一隅恍如隔世。
恍惚間,台下出現一個熟悉的身影,在興奮的人潮裡鼓着掌,兩手舉起,拿到嘴邊,用盡全力沖他大喊。
“秦一隅!你這不就活過來了嗎!”
仔細一看,啊。
原來是16歲的他自己。
一晃神,那身影換了模樣,長了雙這輩子他也忘不掉的雙眼。
“牛逼——”
台下的一聲尖叫将幻覺打破。
秦一隅如夢初醒,下意識地望向身側,南乙就站在他身邊,給了他一個很淡的笑容。
砰砰。砰砰。
這或許才是他死而複生的理由。
結束、鞠躬、退場,離開舞台……過程中,那些狂熱的尖叫與呼喊一刻未停,幾乎要湮沒主持人的聲音。剛進入後台,遲之陽就猛地撲過來抱住了南乙,是很重很滿的一個擁抱。
“這是我們的第一場演出!太牛了!台下好多手環都亮了你看到了嗎!操,我現在話都說不清楚!”
嚴霁也走過來,給了南乙一個擁抱,微笑道:“上台前小陽就說不論怎麼樣,唱完一定做第一個跟你擁抱的人,我就隻能屈居第二咯。”
遲之陽耳朵立刻飛了紅,“我可沒這麼肉麻!而且誰允許你叫我小陽了?”
“那叫什麼你比較喜歡?小遲?之陽?”
“啊你别叫了,閉嘴!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聽着兩人的對話,南乙有些好玩地想,遲之陽也不能算是第一個和他擁抱的人吧。
目光穿過他們的肩線,他望向不遠處的秦一隅。
這人不知道是喝了多少,唱完後連站都站不穩,直接倒在了他身上。隔着一把琴,南乙攤開雙臂,接住了他,像本能反應。
這是他們的第一個擁抱,好奇怪。站在熄滅了燈光的台上,他這樣想。
“你喝醉了。”
渾身都很燙。
“沒有。”酒鬼的本能則是矢口否認。
好吧,不喝醉也是不可能來的吧。南乙試圖将他扶正,用很輕的聲音随口說了一句:“清醒之後别後悔。”
誰知秦一隅竟然聽到了,還聽得那麼清楚。
“我現在就是清醒的。”
南乙睜大了眼。
秦一隅說話有些含糊,“不是,你怎麼不等我啊?”
說完這一句,他猛烈地咳嗽起來,咳得脫離了南乙的懷抱,半彎下腰。
後知後覺地,南乙輕聲回答:“我已經等你很久了。”
現場太吵,下一隻樂隊已經準備上場,這句話顯而易見地沒被聽到。秦一隅突然止住咳嗽,逃到後台,直奔那個巨大的黑色垃圾桶,最後哇的一聲吐了出來。
南乙當時差點笑出聲。
這都過去十分鐘了,他還沒回來,依舊在那兒彎着腰扶牆。南乙拿了瓶水擰開,朝他走過去,用水瓶戳了下秦一隅的手臂。
秦一隅頭也沒擡,直接伸手,但不是接水,而是握住了他的手腕。
他怔在原地。
“最後一句話,你寫的是什麼?”秦一隅盯住他眼睛。
南乙沒反應過來,但很快,一張紙被拍到他胸口。
看到那張紙上的紅色油漆,他先是有些詫異,但聯想到還傘那天遇到的那一夥人,很快就明白了一切。沒問哪裡來的油漆,也沒問他為什麼好奇,南乙毫無迂回,直接說出答案。
“我最想要的,不是你加入我的樂隊,而是希望今後的你是沒有遺憾的。”
遺憾太痛了。
秦一隅聽完,眼神裡的光點晃了晃。
過長的睫毛仍舊在搗亂,弄得他很癢,很難受。他伸手去揉,揉到眼眶都變紅、變得潮濕。
過了一會兒,他放下手,那雙泛紅的、明亮的眼睛望住南乙,帶着醉酒的人獨有的懵懂和坦誠。
“人不可能沒有遺憾。”
“我知道,或多或少罷了。”
南乙想,一個願望而已,願望也不是都能實現。
“是啊,或多或少……”秦一隅喃喃複述了一遍這幾個字,幾秒後,他擡起頭,沖南乙笑。這個笑容終于和南乙記憶裡的他重合,很痛快,好像絲毫不畏懼這個世界所有的不可知。
很像少年時代的他。
他又說:“所以我這次來了,就少了一個遺憾。”
趁他還醉着,南乙少有地直視他的眼睛。
“對我來說?”
秦一隅搖了搖頭,笑着,攤開雙手,給了南乙一個更正式、也更真實的擁抱。他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又或者是南乙的心跳。砰砰,砰砰,它們在共振中相融,誰也分不清了。
“對我們來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