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是前一百名先選,但老師不止一個,所以都是以三十人為一批放進去。
約莫一刻鐘就能結束一輪。
也就是說江從魚隻需要等上小半個時辰就成了。
隻不過選齋這事兒,學生挑了老師,老師也會挑學生,他們手裡也是握着決定權的,老師說不收,學生就得去選别的齋。
江從魚進去的時候,甲榜的人都選完了。
本來周直講幾人都琢磨着江從魚選他們,他們是要拒絕的,結果江從魚入内後就飛快掠過他們幾人,瞧着生怕自己入了“張門”似的。
周直講等人:“……”
你就一學生,有你這麼嫌棄人的嗎?
江從魚倒不是對周直講他們有意見,客觀而言周直講他們講課還是很有水平的,隻不過他們這些人大多是專心搞學問的,也就是傳統的經義派。他對于埋首經典着實沒什麼興趣,所以趕緊把這些家夥給掠過了。
經義什麼的,上大課時聽聽得了,上小課深入鑽研就免啦!
對于要選哪一齋,江從魚心裡早就有數。
江從魚直奔最末一席。
那裡坐着個用書蓋着臉在打瞌睡的文士,他一身儒袍穿得皺巴巴的,儒冠也耷拉着,瞧着沒點精神氣。再看他面前的名冊,空空如也,一個選報他的人都沒有。
看起來像被拉來湊數的。
其他老師不想要的學生,總要有人接收的對吧?
這位直講最叫人印象深刻的還是他額角的刺青,上面赫然寫着個“罪”字,一看便知他是曾被刺配的罪人。
這侮辱性的懲罰源遠流長,行刑者甚至還煞費苦心地調配出一輩子都洗不去的深青色,好叫這個印記能夠永永遠遠烙在犯人身上。若是受刑者當真有罪便罷了,可誰不知道先皇在位時曾鑄就無數的冤案?
光看這麼個“罪”字,就知道這位直講沒人選也正常。
江從魚跑過去喊了聲“郗直講”。
頭頂罪字的郗直講沒有醒,倒是隔壁的學官被江從魚這一聲叫喚吸引了。這位學官顯然也是湊數的,前頭一百人沒一個選他的,見江從魚居然要選郗禹,心裡還有點兒驚訝。
其他人不知道,他們這些學官私底下是知道的,其實江從魚才是這次分齋考試的第一,那卷子答得比秦溯隻好不差,且他的騎射要比秦溯更為出色。
隻是沈祭酒考慮到江從魚這性子需要打磨打磨,且又怕他剛到京師就風頭太盛,才找了個由頭把他壓到乙榜去了。
很難想象這樣一個好苗子,居然是自幼在鄉下長大的。
隻能說不愧是江清泓的兒子。
據傳江清泓當初也是被扔在老家自生自滅,自幼遭了許多磨難,連母親病了都沒錢醫治,其母死後更是隻能遵循其遺志将她的骨灰撒入江河之中。
偏偏就是這樣一個可憐孩子,後來竟成了楊門第一人,還一舉考了狀元!
回頭一看,江清泓的生平每一個階段,興許都稱得上是“奇迹”。
江從魚呢?
江從魚不知道隔壁學官的想法,他見郗直講沒反應,徑直坐下說道:“你不說話,我就當你收下我了!”
這麼說着,江從魚就伸手要去拿郗直講面前的空白冊子,準備直接把自個兒的名字寫上去。
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不想他才剛伸手,案上的名冊就被人按住了。郗直講分明眼睛都沒掙,卻還是準确無誤地把名冊按在原處不讓江從魚抽走。
江從魚看了眼那隻瘦削到骨節分明的手。
郗直講道:“我不收你,你找别人去吧。”
江從魚不服氣:“為什麼不收我?”
郗直講拿走臉上的書,大喇喇地露出自己刺着個“罪”字的臉。他睡眼惺忪地打了個哈欠,接着才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江從魚幾眼,說道:“不收就不收,哪有為什麼,别打擾我睡覺。”
江從魚道:“不行,你總得說出個理由來。”
郗直講胡說八道:“我起來時算了一卦,卦象顯示我今天凡事宜雙不宜單,你的名字是三個字的,所以我不收。”
江從魚湊過去跟郗直講耳語了兩句。
郗直講臉色變得有點不好看。
雙方僵持了一會兒,最後是郗直講臭着一張臉把名冊扔他面前,沒好氣地道:“寫吧寫吧,寫了可就改不了了,到時候你可别後悔。”
江從魚笑眯眯:“放心吧,我不會後悔的。”
郗直講冷哼一聲,繼續把書扣回自己臉上,把那過分燦爛的春日豔陽擋得嚴嚴實實。
旁邊的學官離得這麼近都沒聽清江從魚到底和郗直講說了啥,見江從魚填完自己的名字起身要走了,忍不住喊住江從魚問他是怎麼讓郗直講回心轉意的。
江從魚張口就來:“我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他要是肯收下我,我日後就把他當我親爹侍奉!”
那學官聽了沒覺得不對,畢竟大家普遍都認可這種事師如事父的說法。
沒想到郗直講平時看起來獨來獨往的,居然也會吃這一套!
難道郗直講心裡頭其實很渴望跟旁人打交道?
說得也是,郗直講平時再孤僻,那也是二三十歲的年輕人,怎麼可能真的喜歡當獨行俠?正巧,他在國子監也是沒什麼朋友的邊緣人物……
眼看一時半會沒其他學生過來他們這邊,那學官便熱絡地轉頭招呼郗直講:“堯淳啊,等會我們一起去吃飯吧!”
郗直講:“……”
這書擋得住陽光擋不住你們是吧?
還讓不讓人好好睡覺!
……
江從魚出去時,就有不少人來問他去了哪一齋,何子言幾人也豎起耳朵在旁邊聽着。
等得知江從魚選的是郗直講那一齋,不少人都愣住了,追問道:“怎麼去了郗直講那邊?不是都打聽到他上課經常不來,教人也不盡心嗎?”
江從魚樂滋滋地道:“我就是圖他經常不來,功課還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