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鐘打響,鐘鳴悠長渾厚,喚醒萊姆村人。
茶茶迷迷糊糊從床上坐起來,右手仍然緊緊抓着麗絲的袖子。她隐約自麗絲與克萊爾行徑中窺得一絲不祥之兆,硬是纏着麗絲要一起睡。
一夜過去,無事發生,茶茶心悸非常,卻不能表現一二,自覺化身為狗皮膏藥,牢牢地貼在一家人身邊。大夥兒一邊挪揄她是個撒嬌鬼 ,一邊洗漱更衣,輕簡整裝,相伴走入樹林中,開啟一日的采摘。
麗絲一家的隊伍臨時加入克萊爾,行進速度放緩不少,等到下一個鐘響時,他們的竹簍還有大半空餘。萊納抱着雷歐正想進一步深入樹林内側,被茶茶一把揪住衣領,勒得猛咳。
“咳咳、咳咳咳,痛痛痛,你幹什麼呀,姐姐!”
茶茶豎起食指貼在唇前,眼神示意弟弟朝後看。克萊爾兩頰通紅,額頭細汗密布,雙手撐在雙膝上頭直喘氣。麗絲退到她身邊,拽着袖子給她擦擦汗,大聲呼喚遠處的孩子們:“我們休息一會兒,萊納,茶茶,你們過來點。米特米娅,你們也是!”
萊納不情不願地往回走,嘴裡嘟嘟哝哝:“怎麼又休息,剛剛不是休息過了嗎?這樣下去天黑我們都采不完作物。”
茶茶跟在他後頭踹他屁股,大聲嚷嚷:“你姐姐我熱死了,現在一定要休息,不休息就死了,怎麼,你還有什麼意見嗎?”
萊納兩手架着最小的弟弟,自然不能捂着屁股,隻得左右扭動,像個蛇一樣躲避姐姐的偷襲,讨饒道:“沒意見、沒意見,我哪裡敢有意見!你快休息休息,不要踢我啦!”
雙胞胎在一旁做鬼臉,嘲笑哥哥:“萊納哥哥是個大慫包,萊納哥哥是個大慫包!”
連雷歐也跟着起哄,嚼着大舌頭笑哥哥:“大慫霸、大慫霸!”
萊納委委屈屈坐到石頭上,嘟起嘴想反駁,卻碰上了香香軟軟的面包。原來是克萊爾來到他面前,掏出小圓面包正喂他吃。她近日身體狀況特殊,因而體力下降不少,沒料到如此耽擱麗絲一家的采摘進度,心中十分抱歉,特地同萊納打招呼。
“不好意思呀,萊納,阿姨太沒用,真的走不動了。我們休息一會兒再走好嗎?”
萊納咬着香噴噴的小面包,臉孔一節節漲紅起來。他覺得自己真是個不會說話的大慫包,是個不懂體貼的大笨蛋,居然要讓柔弱年長的女性反過來安撫他。
茶茶看着弟弟變成清蒸基圍蝦,笑眯眯地替他搭台階:“克萊爾阿姨,你不必在意萊納。我們自己也要休息的,你看萊納也肚子餓了,面包吃得多快!”
萊納連連點頭,配合姐姐表演一口吞面包,結果一口噎在喉頭,險些昏厥過去。雙胞胎拔開木筒的塞子,嘩啦潑水到哥哥臉上,和哥哥一起耍寶。
麗絲嫌小孩子們鬧騰,搖搖頭走到另一側,盯着一個方向專心看。
茶茶好奇地走過來,和她看同一個方向,問:“媽媽,你是在看那座山嗎?”她記得從前媽媽說過,樹林的盡頭是塔克斯帝國與玫瑰王國的界碑,蒙拉雪山。
為了防止間諜、私人軍隊和偷渡者,蒙拉雪山長年覆蓋着帝國與王國雙重的護衛魔法,隐匿于雲層之下、樹影之上。魔力值越高的人便越是能看清那座山的形态,米特米娅甚至能描述山峰的形狀和山頂的風貌。麗絲僅能隐約瞧見山的輪廓,萊納則比媽媽強一些,看得到山體。
麗絲摸摸流下額頭的汗水,為大女兒解答:“對。蒙拉雪山就在這個方向,你上次也能看到一點吧?”
茶茶心虛地别開頭,小聲肯定:“對、對的,隻有一丁點兒。”她其實不太能确定自己看到的扭曲漣漪是心理作用還是真實的影像。不過這些日子以來,她非常确信魔法對村人,對居住于這個世界的人們而言,是衡量實力與信仰虔誠度的标尺。
我可以是無能魔法擁有者,決不能是沒有魔法的人。沒有魔法的是賤民,是罪之民族,必然要處于食物鍊的底端。她默默盤算着,含糊地回應麗絲。
麗絲沒有注意到女兒的小心思。在她記憶裡,茶茶十歲左右曾經測試過魔力值。村裡孩子大多在這個年紀都會去村長家裡做有生以來首次測量,為未來早作打算。
村長家的測量水晶是神殿的古物,捕捉魔力值波動并不準确,因此常常産生高低誤差。即便如此,像茶茶這樣底的魔力值也極其罕見,近乎為零,另一重意義上教人印象深刻。
麗絲噙着笑,撫摸大女兒的腦瓜子,親吻她的發心,附在耳邊安慰她:“不要難過,也不要懷疑。茶茶,你擁有你的魔法,還有你那些神奇的小知識。你永遠是我值得驕傲的茶茶,是我能安心交托家業的好孩子。”
茶茶埋進麗絲的懷裡,百感交集。她不僅在魔法的事兒上弄虛作假,還欺騙了一位深情的母親。她不想繼續撒謊,生硬地扭轉話題,問道:“媽媽,你有去過那座雪山附近嗎?哪怕是山腳也好,和我說一說吧?”
麗絲雙手懷抱着女兒,倚在樹邊,小聲告訴她:“噓,這是禁忌。我們塔克斯帝國的子民不可妄圖離開生育養育我們的大地,不可妄圖逃脫公正的日神尼斯之管轄,不可妄圖逃離善良的月神阿裡斯之勸誡。”
茶茶知曉信仰與教義深深束縛着這片大地,依然憋不住向往自由的沖動,追問道:“我不會去的,媽媽,我隻是想知道。”
麗絲無奈地拍拍她腦袋,伏在她耳邊說:“我不是說過嗎,蒙拉雪山有魔法。任何人都無法靠近它,即使一路朝着它的方向前進,最終也隻會在深夜的樹林中迷路,成為野獸的加餐。從未有人真正找到雪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