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末,烈日炎炎,幹旱的氣候持續将近三周,日之尼斯終于收起肆意張揚的鋒芒。四方大陸各地陸陸續續降下大雨,仿佛是彌補前些日子的虧欠。
提前到達魔法學院的貴族無所事事。男孩們聚集在遊戲室,投飛镖、打排球、玩老虎機——當然都是用魔法玩。女孩們晨間書寫優美的邀請函,午後和晚間開啟各種茶會、晚餐會和睡衣派對;空餘的時刻則需要驅動魔法和侍從裝扮招待客人的場地。
如果茶茶看到他們的行徑,說不定要冷嘲熱諷一番。為什麼要把珍貴的魔法浪費在這些觸手可及的小事之上呢?難得有了魔法,大家幹點大事不好嗎?比如移山推海、開墾新天地等等。
然而她的想法注定行不通。無論是依山傍海的塔克斯帝國,還是綠蔭環繞的玫瑰王國,貴族們都擁有一個共通的認知:使用雙手勞作是卑賤的象征。
細嫩的雙手彰顯其主之地位與富貴,華美的着裝寓意其主之品味與審美,淵博的才學以及純正的血統賦予其主之眼界與智慧。三者兼備,才是貴族們引以為傲的格調。
因此,他們決不會像米娅一樣,親自動手整理書架、翻閱文獻——這是魔法或者侍從的作業。
索拉侯爵頭疼地歎氣,提出建議:“米娅小姐,你已經持續整理了四個小時,是時候休息一下,喝個下午茶怎麼樣?”
米娅踩着魔法的浮力,輕松躍下兩人高的書架,拍拍懷中古籍的灰塵,遲疑道:“诶?我們不是才吃過午餐嗎?尊敬的侯爵閣下,你該不會又餓了?我看你也沒幹什麼活兒啊。”
一旁神遊摸魚摸到波塞海去的米特立刻坐正身體,握緊手絹擦拭書籍封面的蒙塵。盡管這本書他已經擦了将近兩個小時,上面還有許多處灰褐色塵斑供他發揮本事。
索拉不受控制地按摩太陽穴,深呼吸:“呼——這不是重點,不是重點,明白嗎!可是,我必須糾正你錯誤的看法。我有這個義務,也有這個權利!”
說着,青年侯爵探手到書桌底下,乒乒乓乓摸索一陣,掏出一枚碩大的印章,翻起來給雙胞胎看:“這是榮譽教授的印鑒,是我工作的夥伴。你們轉宿舍的申請單上就有的蓋印。米娅,你必須知道,你看不到的時候我也有在工作,甚至常常工作到半夜。林可以為我作證的。”
米娅嗤笑一聲,揮動手指搶下印鑒,掏出手絹擦拭:“聽起來你很敬業,我尊敬的侯爵。呵,要是印鑒握柄上沒有那麼厚的灰塵,我差點都信了。”
米特和黑騎士林噗嗤一聲笑出來,惹來青年侯爵兩記白眼。
“啰、啰嗦!我用得少是因為我思考周全,裁決謹慎,不輕易下結論——絕對不是因為偷懶!”索拉惱羞成怒,“說到底,你們兩個還是學生,根本不理解成年人的工作有多——麼繁瑣。不能光看印鑒使用頻率,不能!”
“而且我想說的不是這個,”青年侯爵眼見米娅眼中的鄙夷漸深,迅速轉移話題。他可不想自己的偉岸形象繼續敗壞下去。
“我的工作狀态壓根不重要,我餓不餓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們。米娅,你應該多舉行一些茶歇活動,學習召開下午茶會的經驗。你的兄弟也是,别假裝忙活了,多去訓練場、遊戲室逛逛。”
米特平白無故被同胞和監護人掃射膝蓋,委屈地說:“我、我不是假裝忙,擦書是精細作業,我很不擅長啊。遊戲室裡的飛镖、台球和西洋棋也一樣,都是我不擅長的地方。”
米娅無奈地幫他總結:“凡是需要動腦子和需要耐心的活動,你都不擅長的,對嗎?”
米特驚喜地叫起來:“還是米娅你懂我!我也懂米娅,米娅你不喜歡那些裝腔作勢的貴族女孩,所以才不去茶會。我們都不擅長應付貴族呢!”
黑騎士林忍不住笑。這幾年來,他總覺得自己好像多了一雙弟弟妹妹,在照顧雙胞胎時也投射了自家弟妹的情感,因而格外寵溺米特和米娅。看到他們兩人唱雙簧相聲,他又好氣又好笑,一貫的硬漢作風就此崩塌。
索拉侯爵輕咳一聲,提醒自家騎士維護人設,另一頭苦口婆心解釋:“茶會也好,遊戲也好,他們和喜好、能力無關,是淑女與紳士專屬的高雅愛好。淑女通過茶會甄選志趣相投的閨中密友,紳士藉由遊戲遴選志同道合的同窗盟友。社交才是這些活動的宗旨。”
青年侯爵所說的正是貴族社會的“潛規則”。年幼的孩子們從小就知道選擇自己的朋友,選擇自己的立場和派系。
神殿勢力式微的這些年中,其附屬的魔法學院貴血生源依然穩定,很大程度便是仰仗其社交屬性。六年學制不僅足以培育優秀的魔法使用者,還足以培育未來的權貴派系。
血緣純正的孩子們通常集結于保皇黨,以此穩固貴血之後的權威與财富。血統不純、出身旁系或者無力繼承爵位的孩子則傾向于神殿為首的教廷派,期望藉此逆襲人生。
然而六年制的學習生涯漫長且封閉,情感、權利、實力都是變數的籌碼,貴族孩子們的未來往往會因為頻繁的茶會與遊戲邀約發生改變。前一個月還是保皇黨的紳士,下一個月就可能受同伴鼓舞加入教廷派,反之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