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是由砂糖、香料和某種美好東西組成的。
米娅坐在午後的花園,冷不丁想起這樣一句話。彼時,她甚至沒有一條完整的裙子,跟着姐姐衣不蔽體逃難來到玫瑰王國。
次日,她的姐姐找來村人們閑置的零碎布料,裁剪成一小片、一小片的方塊,再用村人贈予的絲線拼縫成大小不一的三角形,最後攏在一起縫成太陽花的模樣。
陰郁的獨眼龍哥哥認為這是無用功、窮講究,姐姐卻說:“女孩是由砂糖、香料和某種美好東西組成的,值得一條可愛的裙子。”
如今,可愛也無法盡數形容的華美衣裙穿在了米娅身上,她卻找不到那時候驚喜與輕松的心情了。魚骨束腰緊緊勒住她的腹腔,精工蕾絲妖娆地貼伏于胸口,碩大的深紅色魔法寶石懸挂在脖頸。
——簡直就像死囚一樣。
她忍不住這樣想,深深沉醉于眼前的綠蔭,從熟悉的枝葉中汲取新鮮的空氣,釋放無形的壓力。即便最黑暗的那段歲月,她也未曾這般舉步維艱,隻得端莊地困在柔軟的座椅之上,當一尊空心的陶土娃娃。
“哦呀,我可真是疏忽,竟然沒注意到我們尊貴的客人似乎有些不适,”亞麻色波浪發卷的貴族少女挪揄道,“小姐——嗚,我應當如何稱呼您?我并不知道您的姓氏。”
一旁的灰發貴族少女惡意地解釋:“辛雅小姐,您當然不會知道她的姓氏。這位可是神之花殿下婚約者的親戚,是個尊貴的平民。平民是沒有姓氏的。”
辛雅·凡故作驚訝,羽毛扇遮擋上揚的嘴角:“哦天哪,居然是她。真是榮幸,有機會見到您的尊榮,我尊貴的無名氏小姐。”
年輕的女孩們咯咯地笑起來,三三兩兩推搡成一團。她們身上穿的是絲綢的禮裙,緞面映照着斑駁的陽光,看起來亮閃閃、金燦燦的;她們喝的是添加桃果果醬的紅茶,甜蜜芬芳撲鼻而來;她們灑的是神之花香露,淡淡花香萦繞身畔。
這些女孩是由昂貴的砂糖、珍貴的香料和各種美好東西組成的。
但是米娅沒有辦法在她們身上投射一丁點兒的羨慕。她隻覺得惡心,并且演繹得更為惡心。她露出卑微讨好的笑榮,裂開嘴結結巴巴說話。
“确、确實,尊貴的辛雅小姐。我現在還是無名氏,不過等我姐姐和神之花殿下正式成婚後,我也會冠上王室的姓氏。到時候我也會像您一樣,召開這樣可愛的、華麗的茶會,宴請大家來為我慶祝。”
慶祝?貴族女孩們躲進羽毛扇、檀香山,竊竊私語。她們輕蔑地讨論焦糖發色的少女,嫉妒地窺探她粉潤的臉頰,羨慕地妄想自己取代少女的位置。
最終,貴族女孩們像索拉所預料的一般,對米娅的介入不置可否。她們沒有明确地拒絕焦糖發色的少女,也沒有朝她抛去橄榄枝。
她們像抹在額頭的香油,與自由的水滴泾渭分明,永不交融。
看來這群人沒有什麼問題。米娅面上端着假笑面具,裝作不經意掃視每一個茶會成員。辛雅·凡也是三大貴血之後,常常會召開盛大的少女茶會,年齡不限、身份不限、容姿不限,隻有一個條件,那就是“少女”不得超過十七歲。
事實上,除了同宗同源的貴族派系以外,沒有太多外人參與這種少女茶會。平民學生遵循前輩的教導,決不會自甘堕落為茶會的笑柄。
是的,辛雅的茶會表面上來者不拒,實則是一場私密的貴族審判。傲慢的貴血之後将憑借與生俱來的的權勢、不為人知的喜惡,随意地刁難新加入的成員。
換言之,霸淩。
受害者們口口相傳的真相能為弱小的其他學生博得一線生機,卻攔不住貪慕虛榮的人。每一年都出現女學生失蹤的傳聞,每一年都不會出現女學生失蹤的報道。封閉的社交茶會成為了最佳的刑場。
不過,她們隻是無視了我。因為我是新生,還是因為我失蹤會麻煩?米娅端起溫熱的茶水,邊喝邊思考。
或許是神之花殿下的名号救了我的命。
她認定這個事實,無聲地歎氣,隻覺得浪費了一下午的好時光。辛雅小姐的少女茶會僅是一群血統狂熱極端份子的聚會,她們熱衷打擊出身低微的人士,打着指導的幌子傷害目标學生的精神與身體,碾滅她的靈魂。
但是這一切與米娅無關。她需要找到的是潛伏的雙面間諜和蟄伏的未來儈子手,而不是私刑愛好者。
于是她緩緩起身,搖曳寬闊的褶皺裙擺,做出尴尬和抑制憤怒的模樣,向在場的貴族小姐道别。
辛雅小姐和她的跟班一點兒也沒注意到焦糖發色少女的離開。她們現下激動萬分,血液奔騰,圍繞着新的獵物做成一圈。
“小姐,你也是無名氏嗎?”
“嚯嚯,無名氏可太不方便了。這樣我無法稱呼您呢,不如我贈予您一個姓氏?”
“這主意好,不愧是辛雅小姐!”
一衆少女齊刷刷贊歎着,眼睛亮閃閃看着辛雅·凡。她微微蹙眉,做出艱難抉擇的樣子,輕輕開啟粉色的小嘴,話語仿佛銳利刀鋒射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