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向不能算是個好孩子,從我認識他開始,我就知道他不是個善良、随和、親切、合群的人。他喜歡惡作劇,而且惡作劇還經常突破别人的下限——好吧我承認他自己就是個沒下限的人——喜歡制造一些小混亂,這樣能夠讓他開心,讓他感受到自己在神域也是有影響力的;他好像完全沒想過自己的惡作劇會有什麼不得了的後果——又或者以前那些惡作劇,再不得了的後果也有他的哥哥雷神托爾替他扛着?
但總之,他從那個總是喜歡惡作劇,總是喜歡作弄人,總是不被人信任的孤獨、狡猾、任性、聰明的孩子,長成了一個被家人和神域所徹底玩弄和遺棄的冷酷、偏執、敏感,懷有強烈的憎恨和報複心的青年。他開始向旁人索取絕對的畏懼和臣服,借以代替他得不到的關懷和重視;沒有人相信他,他也不相信任何人。
他渴望證明自己,渴望讓整個世界都和他一樣不快樂,渴望主宰一切他所不能得到的東西,渴望用自己的強大來抹去自己曾經受到的傷害,掩飾自己的脆弱或孤立。任何人想要接近他或挽回他都是一種愚癡和天真,我已經很好地證明了這一點。
并且,我站在這裡,沒有一刻比現在更加确定,我未來還将繼續不屈不撓地繼續證明下去,重複自己從前的失敗,絕不抛棄自己的盲目和愚蠢,隻因為我和他比起來更糟,我從來都沒有任何值得抓住,值得珍惜的東西,所以我即使失敗,也不會失去更多。
這就好比一場賭博,賭輸了一局就要扣掉這一局的賭注,賭輸了全部就要拿走自己的全副身家;可是當像我這樣的人原本就一無所有的話,即使賭輸了,還能有什麼被拿走呢?
那種清脆的鎖鍊相互撞擊的當啷啷之聲愈來愈近。到了近前,卻突然停了下來。
洛基依然穿着他那件主色調為黑色和綠色的套裝,長及肩後的黑發梳得一絲不苟,整個人看上去整潔而挺拔。假如忽視那堆從他頸子上一直延伸到雙手手腕上,捆縛在腰間、又向兩旁延伸出去,最後彙合在他腳踝處的手铐、腳鐐和鎖鍊之外,他看上去一點也不像個已經到了窮途末路的阿斯嘉德的囚犯,而仍然是我所熟悉的那個神域的小王子。但是他的神情卻蒼白而譏诮,面容冷漠,和我所熟悉的那個阿斯嘉德的小王子又截然不同。
那個我最初所見到的漂亮而驕傲的少年已經消失了。取代他站在這裡的,是不知道經曆了多少艱困與痛苦的黑發青年。雖然才剛剛過去幾年的時間,而這短短的幾年在神祇漫長的一生中簡直像是電光石火般的一瞬,但是一切卻都已經無可逆轉地改變了。
這種改變令人失落、無措、痛苦且困惑。我怎麼也想不明白為什麼事情竟然就能到了這一步。現在他要去奧丁的面前接受神王的宣判,即使像我這種在阿斯嘉德從來都不重要的邊緣人士和低等神祇,也知道奧丁的處罰是不會太輕的。
可是洛基卻顯得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他慢慢地拖着身上的沉重鐐铐走過來,步履甚至都十分穩定,絲毫沒有頹敗之色。隻是走到了我隐身的幻境之前,他卻腳步微微一頓,随即停了下來。緊接着,他甚至轉過了頭,視線一瞬間就準确地落在了我身上——即使此刻旁人看來,那裡什麼都沒有。
我忍不住向前走了幾步,卻不敢真的沖到押送他的這一行隊伍中去。
這是在奧丁的大殿之外,我不敢過度使用幻境之力,生怕奧丁會發覺外面的任何異動。我甚至在使用這個小小幻境掩飾自己的身影的時候,同時刻意控制了自己的氣息和精神力,使得那些力量盡量不會外擴。
可是我一切的僞裝,都瞞不過阿斯嘉德的惡作劇之神。他幾乎是一瞬間就輕易地、不費吹灰之力地發現了我的小把戲。此刻,他停在大殿的台階前,臉上露出一個嘲弄的笑容,做作地嘟起嘴作出“NO”的口型,沖着我的方向搖了搖頭,就好像在說“哦不,你以為呆在這裡,我就會原諒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