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那些剛剛結束的約會,再平靜再美妙,值得用一千一萬句美好的語言去誇獎和炫耀,也沒有用。
但假如是現在,假如面前的人換成了他的話,那麼即使他們剛剛結束的是一場生死相搏的對戰,即使他們剛剛結束的是一場性命相拼的冒險,即使他們要面對的是諸神的黃昏,是注定的死亡而沒有明天——那都無所謂。
那都無損于這個吻的奇妙和美好。
即使隻用最簡單最幹巴巴的字眼來描述,它都會是她漫長而貧瘠的生命中最明亮最難忘的一點星光;即使明天就要死去,她也可以坦然面對,了無遺憾。
她緊緊閉着眼睛,感覺周圍的一切仿佛都突然靜止了。她再也聽不見戰場上的喊殺聲、風聲、慘叫聲和刀劍刺進血肉發出的沉悶聲響,再也聞不到風裡飄來的隐隐的血腥之氣和到處燃燒着的火焰發出的焦糊嗆人的氣味,再也記不起來自己已經用盡了最後一分氣力,無法再支撐任何一個幻境——而這樣的自己毫無疑問是不可能在接下來的殘酷戰争中生還的。
她再也記不得自己當初僅僅隻是為了最後幫他一次而回來,當這一切結束的時候她還想要回到中庭去——這個願望也許現在永遠也無法完成了——再也記不得在過去的時光裡他們兩人曾經經曆過多少憎恨、怨怒、背叛、圈套、生死離别。
她隻記得當初在英靈殿外那棵蘋果樹後轉出來的那個少年;那個用一雙濕漉漉的脆弱眼眸注視着她問“假如有一天,我不再是我了,你會怎麼樣?”的小王子;那個決然放手墜落深淵的身影;那個斯圖加特街頭穿着長西服,身姿修長挺拔,表情蒼白譏诮的人;那個拉着她的手翻身躍上浮空的飛船頂上去看海市蜃樓的人;那個同樣拉着她的手在紐約的街頭狂奔,将身後的追兵玩弄于股掌之間的人;那個在紐約公園裡的傳送陣前戴着口枷、突然一翻手把自己手铐的長長鎖鍊纏繞在她手腕上的人;那個在大殿外露出諷刺而厭惡的笑容,問她“這就是你想要的?”的戴着重重鐐铐的囚犯;那個在母親的葬禮之後,形容慘切地坐在所有家具都被打碎的牢房的地闆上,衣着頹廢頭發淩亂,腳底還流着血,滿懷傷痛的男人……
還有,那個駕駛着飛船瘋狂地撞向山壁,帶領他們找出一條通往黑暗世界的隐秘路徑的人;那個在瓦特阿爾海姆的狂風和沙塵裡狂叫着要她快跑的人;那個仰面倒卧在黑色粗粝的沙土地上,面色慘白毫無呼吸的人;那個在衆神之父的面前解開了捆綁她的鎖鍊,平靜地說“很遺憾,您今天大概不能殺死她了”的人;那個面對她不知羞的告白卻搖了搖頭,說“哦不,約露汀,你認為阿斯嘉德的洛基會需要你這些垃圾一樣的情感?我用不着你來施舍我什麼”的人;那個手握閃亮而至高無上的永恒之槍,甜蜜而惡毒地笑着,卻無情而殘忍地說“天真而愚蠢的約露汀,我會讓黑暗精靈在最漫長的痛苦中慢慢死去,直到一個人也不剩”的人——
那個,在中庭重新找到她,帶着神秘難解的微笑,對她說“你想要抛棄我嗎,約露汀?”的人。
那個站在夜晚的高台之上,臉上挂着一個奇特的笑容,說着“沒關系,我可以冒險”的人。
那個,猝不及防間被她迅猛地撲上,用盡力氣狠狠擁抱在自己的雙臂間,就仿佛明天永不會來臨,這場夢永不會醒來,而他再惱怒再驚異再不情願,也并沒有真的推開她的人。
那個,此刻就站在她面前,親吻着她,緊緊擁抱着她的人。
那個,她幾乎在一場又一場不醒的溫柔美好的夢境中,追逐了一輩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