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基猝不及防,手中的時間棒脫了手,沒能帶過來。不過,不幸中之大幸的是,他的左手裡還牢牢握着那隻與織造機同步的計時器。
他依然置身于“時間織造機”的控制室裡,然而“時間織造機”上原本因為超負荷運行而爆出的、幾乎灼傷人眼目的熾烈光芒,已經消失。控制室裡空無一人,甚至連照明燈都關閉了。
好在借着窗外“時間織造機”裡那一大束時間線本身發出的光芒,洛基還能勉強看清室内的情形。
他很快做出了判斷。
“這裡是……未來。”他自言自語道。
但現在不是感歎或震驚的時候。更何況,在過去的一段時間内,他已經多次被強行拉入“過去”與“現在”時間的泥沼中,多多少少也對眼前新出現的困境産生了某種精神上的抵抗力。
目前首要的問題,是找到一支“時間棒”。
他推門出去,門外的走廊上一片混亂,是更多驚慌失措的TVA雇員們在奔走逃離,天花闆和牆壁上的燈光明滅不定,家具桌椅甚至是垃圾桶都倒在地上或不在原位,頭頂上的擴音器裡傳來電腦語音無機質的聲音:
“TVA緊急代号1127,所有人請至最近的時間門撤離點報到。”
他在走廊上奔跑,與逃離的TVA雇員們匆匆擦肩,沒有人注意到他是一張陌生的臉孔,到處都隻有宛若世界末日來臨時一般的人心惶惶、混亂無序感。
……這就是“時間織造機”崩壞後的地獄場景嗎?
洛基的心頭隐約湧現起一些什麼,但他來不及厘清那些思緒。因為他手中的計時器指針還在無情地繼續向前轉動,一旦指針跳到綠區、計時器綠燈亮起,而他還沒有找到一支“時間棒”的話——!
他飛奔的腳步經過他曾經墜下的那一道圍欄,而圍欄外燈光頻閃、天空陰晦、交通混亂的景象,讓他短暫地停下了腳步。
但是,這裡沒有他曾經認識的其他人。
……她也不在這裡。
向着他喊出“跑!洛基,跑!”那一句話之後,她究竟去了哪裡?!
急促跳動的心髒裡浮現出這樣一個名字,但他沒有多餘的時間思考。
時間棒。他必須趕快找到一支時間棒。否則他就不可能及時被連通了“時間織造機”中那些時間線的“時氛提取器”所捕捉,就要永久迷失在漫無盡頭的時間長河裡……!
而此時,在另一條時間線上的TVA,“時間織造機”因為時間線分支爆發式增長而運行得愈來愈快、幾乎趨于極限的運轉速度,仿佛稍稍慢了下來,巨大的機器發出老爺車熄火一般的沉悶刹車聲,“時氛提取器”在逐漸發揮出作用——
洛基跑過已經空無一人的昏暗走廊。頂燈依然在閃爍明滅,警報聲此起彼伏。
在一段走廊的中間處,他仿佛忽然察覺到什麼一般地,驟然停下了腳步,擡起左手。
他的左手中緊握着的那隻計時器指針依然在無情地移動着,儀表盤下方的紅燈閃爍,發出滴滴答答的聲音。
爾後,計時器的指針指向了右側的綠區,儀表盤下方那隻小燈轉為了綠色。
洛基喃喃自語道:“……不。”
計時器變成了綠色,這就代表着他現在應當用那個見鬼的“時間棒”把自己裁剪開來——也就是消解掉——才行,這樣的話莫比烏斯才能利用“時氛提取器”從時間流裡把他重新提取出來,徹底解決他身上時間逃逸的問題。
他又想起當時在“時間織造機”前,O.B.鄭重其事的叮囑。
“如果你太遲了的話,你就會永久迷失在時間裡。”
……哦,對,他還說,莫比烏斯的皮膚也會全部脫落。
這個屬于“過去時”的TVA裡,通道中空無一人,頭頂的、牆上的照明燈閃爍不定,有些已經熄滅,有些還在有氣無力地苟延殘喘着。
……哦,對,苟延殘喘。
就像現在的他一樣。
他無法找到時間棒,也就無法裁剪自己。計時器已經變成綠色太久了,他或許真的要迷失在時間的長河之中,再也找不到回去的路。
……或許,他會就這麼無聲無息地在某一時刻,在無人知曉的角落靜靜死去。
有誰會為了他的死而哀悼嗎?有誰會長久地追念着他,為了他的死而惋惜,而傷痛,甚至哭泣嗎?……
他不知道。他也想不出來。
腦海中的過往記憶仿佛都蒙着一層濃霧,偶爾會有一些人影和笑語,以及痛苦和扭曲的臉容,從濃霧的縫隙間露出來,卻總是影影綽綽的,他待要追尋,卻總是看不分明。
帶着類似某種塵埃落定時的茫然,以及一時間不知何去何從的無措,他下意識回過身去,環視四周。
但空曠的走廊依然如故,燈光明滅,光線昏暗,有若鬼蜮。
……已經來不及了嗎?他已經錯過了自己最後的機會嗎?在他來時的那條時間線裡,O.B.将會關閉通往“時間織造機”的那一道防爆門,以挽救莫比烏斯的性命,保證“時間織造機”的安全嗎?
……他已經被放棄了嗎。将要迷失在這個陌生的世界裡了嗎。
在這種後知後覺地湧現上來的絕望,給身心乍然帶來的巨大空茫之中,一道聲音慢慢地在他的記憶中浮了出來。
而他甚至不知道那是他什麼時候存在、又是什麼時候遺失的記憶。
【我請求你不要放棄我。】
仿佛有那麼一個人,把前額抵在他胸口,向他發出溫柔的、美好的、令人安心的、能夠撫慰他一切失落與迷茫的祈求。
他不記得那是何時發生過的事情,也不記得這件事發生時的前因後果,但是那一定發生過。
有那麼一個人,會在漫天陰霾與風沙裡艱難尋來,于無望的灰燼和塵土中将他掬起,珍惜地捧在掌心,告訴他一切都會沒事,一切都将過去,因為她永遠也不會放棄他,所以她也祈求他不要放棄她一樣,是嗎?
不知為何,在空蕩蕩的走廊上,洛基的鼻端微微一酸,呼吸有一瞬的停滞。
“……這是誓言嗎,約露汀?”他輕聲自言自語似的問道。
但下一秒他就悚然而驚。
因為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冒出這麼一句話來,就好像……在從前的無數個瞬間裡,自己曾經反複詢問着、回味着、死死捉住這一句問話,就像是即将溺斃于河中的人死死抓住最後那一根浮木一樣?
約露汀……約露汀。
他在唇間重複着這個名字,想起在那個陌生的TVA裡,裝扮成“審判者”,在那些以為他是罪犯、想要對他不利的人們湧上前來的時候,再一次推開他、拯救了他的年輕姑娘。
可是他沒有降落到一個更好的地方。他現在迷失于時間的長河之中,不知來處,也不知歸處。
他不想再去追究究竟是誰害得他如此,他現在隻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