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曉唱塞過來的傳單,李澍仔細看了兩遍,對折好,夾在課本裡。他甚至還去BBS上登山協會的版面上浏覽一番,組織架構、日常活動,一一了解。向前翻了兩頁,還看到上學期期末全國大學生攀岩賽的喜報,黎曉唱獲得女子難度賽的亞軍。
難怪,想想她爬樹時的敏捷輕巧,一點都不意外。
但翻看了置頂的訓練計劃後,他不免有些猶豫。如果體能訓練和攀岩訓練都參加的話,一周大概有三四天,要參訓一到兩個小時;此外,還有各種不定期的講座培訓和戶外活動。
雖然帖子中一再強調,對于大多數普通會員而言,保證一定的出勤率即可,不需要次次參加,也不必擔心自己的體能基礎;可是,如果隻是在協會裡毫無存在感地打醬油,空羨慕各種大神飛檐走壁,對李澍來說,或許不如不參加。
畢竟,已經有一件事兒讓他覺得很有挫敗感了,不需要再多一項打擊。
那就是,他的學習。
李澍從來沒有對任何人提起,甚至以前的生活圈裡都不會有人相信,他居然會為“學習”兩個字頭疼。
大學的課程内容和學習方法與高中相比,真的是天壤之别。
别的專業學習的是高等數學,計算機專業是将幾個科目拆開了講,數學分析、高等代數統統隻是入門,各講兩三個學期。
不僅要知其然,還要知其所以然。套用公式計算不過是開胃菜,你還要知道這些菜都是怎麼做出來的。
李澍以前總奇怪為什麼有人上課走神或者睡覺,現在也輪到他了——因為聽不懂。
是的,聽不懂,這種情況在以前十二年求學過程中,從來沒有出現過。
一旦聽不懂,注意力就很難集中,聽着老師略讓人困惑的方言口音,難免昏昏欲睡;
一旦稍微打個盹,起來就更加聽不懂,課上知識點密集,一堂課講十幾頁的内容,并不會掰開揉碎了講解題的方法和技巧;
一旦課上沒聽懂,回去就不會寫作業,計算類還可以刷題,但推導證明過程環環相扣,不知從何下手;
一旦作業不會寫,在自習室就進入新一輪木然,坐了一小時也隻是感到困倦,或許又趴在桌子上睡了過去;
等回到寝室,又會因為沒有完成今日預定的學習任務而焦慮,高中時代早睡早起、不透支精力的好習慣,一旦打破就拼不回來。
于是,沒有充足睡眠的他,投入第二日的學習中時,又再次進入新一輪聽不懂便課上睡覺的循環。
開學不到一個月,李澍便切身經曆了當初中學時代老師批判的種種行為。
包括且不限于,交作業前“參考”一下同寝室的;以及,明明都學不懂了,還是會去打遊戲。
不僅是他,還有周圍其他人。
越是學不明白,越容易沉迷外物。都心照不宣,遊戲便是一同避世的小桃花源。
好像是泳池裡的冠軍被扔入知識的汪洋大海,一個個大浪打過來,措手不及。
他感覺自己要被溺斃了。
但,依舊有人乘風破浪,直挂雲帆濟滄海。在他還在困乏中勉強抄着筆記,糾結符号位置的時候,有人站出來說:“老師,你那個公式寫錯了。”
李澍時常坐在圖書館頂層的自習室裡發呆,看着窗外翠色蔥茏的校園,覺得自己并不真正屬于這裡。
低頭看看自己的作業本,一共五道題,第一天做出來三道。剛剛一下午,做出來半道。說好的要做信息社會棟梁之材、走在時代前列呢?那些定理和證明,已經在學界存在幾百年了。但你依舊不懂。
是不是聽不懂,才是學習的常态呢?
所謂高中霸榜三年,是否因為沒見過更廣闊的天地?
好諷刺,他感覺心态有點崩。
吃過晚飯,又回寝室磨蹭了一會兒,還是硬着頭皮繼續去自習。
但似乎又是昏昏欲睡中做幾個小時的無用功,夜色湧上,沿途景物的輪廓漸漸模糊,腦海中也一片空白。
不知不覺走到了校園的另一側,在體育場一角,高聳着十餘米的人工岩壁,旁邊打了探照燈,亮如白晝。隔着爬滿藤蔓的鐵絲網和茂密的灌木叢,聽見裡面傳來歡樂的說笑聲。
李澍下意識走過去,發現這邊的小門沒有開。他向着體育場的大門走了幾步,腳步凝滞,又轉身重向夜色中走去。
口袋中的手機振動起來,是爸媽打來的電話。
媽媽的開場向來是:“吃過飯了?沒打擾你學習吧?”
“沒,正好出來走走。”
“最近你爸早班,晚上有空,要自己炒幾個菜。”
李澍颔首,這是父親的風格,不管多疲憊,總是在做菜中找到快樂。
媽媽又問起他十一假期的計劃,說同事家的孩子要回家過節。
李澍說:“剛來一個月,我就不回去了。過段時間看看能不能做個家教。”
“不回來也好,國慶節,在北京轉轉多好。”那邊傳來父親爽朗的笑聲,“還能省點車票錢,想吃點啥好吃的就去買。”
李澍回答:“食堂挺好的。”
爸爸問:“有鍋包肉嗎?”
“附近餐館有。”
“正宗嗎?能和我做的比嗎?”
“還行吧,肯定不能比。”李澍沒怎麼去過,但還是給了一個父親想要的答案。
父親問:“你們北京同學在一起,沒事整兩盅不?”
母親抱怨:“還都是小孩子,在讀書,整什麼整?”
“嗨,離開家了,一個個都覺得自己是大人了。”父親了然道,“不信你問他。”
李澍問:“最近腰好些了沒,記得隔一會兒下車活動活動。”
“沒事,小事情。”
“嗯,之前醫生教的康複訓練的動作,記得練。”
老爹渾不在意:“放心吧。”
他又想起别的趣事,要和兒子分享。
“對了,兒子,再教我兩句英文呗。”
“嗯。”
“你從哪裡來。”
“Where are you from?”
“哦,對,就是‘你去哪兒’的那個‘where’。”
“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