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澍本不想爽約。
秋日天空湛藍悠遠,湖邊的銀杏已經滿樹金黃,走到人工岩壁附近就已經可以聽到加油和歡笑聲。隔着鐵絲攔網外的灌木,李澍略一踮腳,便看見仰角岩壁附近的一群隊員。大家沒穿安全帶,就在離地一兩米的地方研究線路,腳下鋪着幾十公分厚的緩沖墊。
有一處移動,祁飛左手拉住突起岩點,身體站直,右臂舒展,将将勾到下一處略顯平滑的手點。
黎曉唱比他矮了半個頭,一邊嘟嚷:“你定的這一步也太吃身高了吧,不公平!”一邊笑盈盈在粉袋裡抓了一把鎂粉,走到岩壁前。
她拉住起始手點,蹲低身體,手臂打直,左右擺動蓄力,晃了兩晃,雙腿蹬起,身體騰空,像小豹子一樣撲了出去。
隻可惜力度掌握不當,手剛搭在點上便一滑,整個人又從岩壁上跌落下來,在墊子上就勢一滾。
她嬉笑着站起來,又在掌心抹了些鎂粉,“剛剛不算,再來!”
一旦到了岩壁上,黎曉唱的神色就嚴肅起來,重新蹲低,仰頭看着目标點,深吸氣,屈着雙腿,身體向側後方拉緊蓄力,如同一張被拉滿的弓。下一刻,她迅疾竄出,在抓住高處手點的同時右腳輕點岩壁,左腳略擺,做了一個漂亮的平衡,将身體穩穩控制。随後擡腳壓膝,行雲流水完成了後續線路。
好幾次動作出人意料,不知她如何隻依靠小小的手點腳點,便穩定在帶着仰角的斜壁上。李澍都想把她按在原處——動用物理知識,畫個受力分析圖。
她的動作輕盈流暢,身體極為協調,似乎生來便知道如何攀爬,如同岩壁上生長騰挪的小動物一樣。
怪不得,那天有人喊她“小猴姐”。
圍觀隊友紛紛叫好。祁飛笑:“誰說吃身高來着?這個距離對你來說就是個熱身。”
衆人受了鼓勵,個子不高的也都模仿黎曉唱的動作,紛紛嘗試。
她在一旁指導:“對,這個角度就可以。記得向斜上發力,身體要貼近岩壁,腳不要向外蹬,那樣你就掉啦。”
已經走到鐵絲網附近的李澍,心中忽然湧起一絲不安。黎曉唱指導了幾個人,忽然轉過身來。李澍下意識退了兩步,矮了身體,隐在灌木叢後——也不知道自己在躲什麼。
但她隻是在場内找自己的水杯,喝了兩口便又跑回岩壁下。李澍松了一口氣,稍微回神,明白了自己的惶恐所在——大家所嘗試的動作,是他力不能及的。
有幾門難以應對的專業課,已經夠讓他頭疼,此外他不想繼續在别處展示自己的笨拙和無能。
所以,那天李澍還是爽約了。
然而他的心似乎依舊蠢蠢欲動。此後每當去圖書館,休息時李澍都會站在窗前,眺望遠方。仿佛越過重重疊疊的高大喬木,可以隐約看到湖畔高聳的岩壁。
隔了幾天,李澍去學院機房完成上機作業。傍晚出來時,經過樓梯間,看到七八個學生背着巨大的登山包,步伐矯健地爬着樓梯。
他在四層,等着下樓的電梯。門一開,裡面已經站滿了人,似乎就是那群訓練的隊員——不用說,也猜得到是登山協會的。
門邊的同學說:“往裡挪挪,有人要上來。”
李澍擺手:“沒事,我走樓梯吧。”
在一衆高低背包的掩映下,電梯角落裡有人踮腳,從大包裹後探出頭,喊了一聲:“咦,小澍?”
他一愣,立刻反應過來是黎曉唱,正要和她打招呼,電梯門就在面前緩緩關上了。
李澍三步并作兩步跑下樓梯,到了最後一層,忽然想到,應該收收速度,别讓她看見自己急切的樣子。
樓下腳步聲疊起,已經有幾個人跑上來。李澍側身,讓過幾位隊員,看到隊尾面色紅潤的黎曉唱。
她指了指衆人,說話輕微有些喘:“我們練習呢,就這棟樓最高,下樓太傷膝蓋,就搭電梯了。”
李澍看她肩上将近半人高的戶外包,帶子緊壓在肩膀上,明顯真的負了重。“這是要去登山?”他問。
“還沒到登山集訓,就日常訓練一下。”黎曉唱一笑,“我是因為要出野外,随時保持體能。”
李澍肅然起敬,同時心裡的退堂鼓又敲了一番。
黎曉唱仿佛看出他的驚訝,解釋道:“就他們幾個牛人拉練,我湊熱鬧的,不是隊員日常考核需求哈。”
李澍點頭。
黎曉唱問:“前幾天你怎麼沒去岩壁?”
李澍找了個妥善的借口:“期中考試,複習來着。”
黎曉唱恍然:“哦,對對,考試最重要。”
她的一臉真誠讓李澍有些愧疚,他又繼續道:“而且,我覺得自己也沒那麼協調。”
黎曉唱輕聲笑起來:“不會啊,你看起來是體育很好的樣子,”學了電影裡的腔調,“這位少年,骨骼清奇。”
看他還猶豫,她又想了想,似乎是在組織語言:“當然,很多時候,潛能都是通過充分練習才能挖掘的。我們每個人的能力範圍,一定超越了目前自己能做到的所有事情,你說是不是?”
這句話被她說的有點繞,但的确,邏輯上似乎沒什麼可辯駁。
李澍想要答應下來,又覺得承諾有點重,一言既出驷馬難追。
黎曉唱繼續追問:“過些日子天冷了,新人的集中訓練就是最後一次了,不想去體驗一下,看看熱鬧?”
她站在下方的樓梯,微揚着頭,閃亮真摯的眼神讓人無法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