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一大師失約了。
江玦幼時由清一從長安宮抱去雲水門,往後相當長的一段時間,清一都是江玦的醫師。後來江玦長大,心脈日漸穩定,清一潇灑一揮手,便下山去雲遊。江玦與清一之間有不言而明的聯系方式,但這一次,清一沒有如約前往青城山。
益州完全入冬,天冷下來,江玦的靈力維持着結界内的溫暖。
李靈溪在竹下練劍,雲水劍法一日一日地精進。等江玦回了家,李靈溪就纏着他日夜颠倒地厮混。
又過半月,清一還是沒有出現。
江玦在修界可謂是名聲掃地,華陽縣也有了風言風語。
這日烏雲蓋野,江玦回到竹院,從乾坤袋裡抖出許多新奇物件。時興的胭脂、新進的綢緞、靈氣養的芍藥花、珍珠墜子、遊記書籍……從前不理會的沿街叫賣,因為有了沈煙煙,江玦開始駐足停留,最後鬼神神差地把東西都買回來。
每當天氣好時,李靈溪和江玦雙劍并出,或以笛聲相伴,或喂招對練。
這天,竹林笛聲又起,江玦取出了鮮少面世的仙琴,與李靈溪合奏沄水謠。
琴聲悠揚低沉,笛聲清靈飛揚,和鳴像鴻雁在雲上翺翔,時而高飛入雲,時而俯沖踏湖。
曲終收音,李靈溪探身來問:“江玦,怎麼從不見你用琴禦靈?”
修界有名有姓的高人,或有些家底的仙門弟子,除了佩劍都會有另一樣法器,譬如姒容的冰绫,繆妙的雅柯,裴允和燕辭秋的弓箭。但李靈溪所見的江玦,除佩劍橫雲裂以外便隻将靈符用到爐火純青。
江玦說:“此琴無名,因是姰女親制,天桑人叫它姰女琴。姰女琴主殺伐,不宜用來禦靈。”
說來奇妙,殺伐之器先奏迎親喜樂,如今又用來給沈煙煙伴奏。
江玦撥動琴弦,徐徐彈出沄水謠的後半段,把沈煙煙随口吹的殘篇斷章譜成完整的一首曲子。
伴随愈來愈剛勁的曲音,小雪變幻也越來越快。李靈溪在風中旋身,本該後下腰遞出劍,卻突然折返向前,掃斷一大片箭竹。
琴聲停了,江玦微愣。
長生訣以詭谲多變為特點,沈煙煙雖沒練過此劍法,卻有深入骨髓的印記刻在她心中。适才那一劍,就是蘇無涯來了估計也擋不住。
“我學得怎麼樣?”
沈煙煙收了殺氣,眼巴巴地等着被誇。江玦竟酸了眼眶,把她擁入懷裡,伸手揉着她的頭發,許久才說:“明日開始,我就教你心法。”
李靈溪喜悅道:“真的嗎?”
江玦說:“真的。”
李靈溪擡臉去吻江玦,江玦深深回吻,兩個人收起琴和劍,跌跌撞撞地回寝屋。
白蘭钗丢在地上,劃開清醒與迷亂的天河。煙紫披帛纏着玄色發帶,露出被掩埋的半截白玉笛和仙緣結。
室外下起大雨,室内也讓潮水濡濕一片。江玦攥着李靈溪的手腕,話聲沙啞,綿綿地從背後傳來。
“我把素衣留在青城山了,”他吻了一吻身前人的耳垂,“她沒見着清一大師,見到幾個魔修。”
李靈溪伸手來勾江玦的手指:“我不要對着牆。”
江玦說:“路平原還在找你。”
李靈溪牛頭不對馬嘴地回:“别讓我一人在家,我害怕。”
江玦把她空着的那隻手也攥回來相扣,密集親吻着她,不斷說“别怕”。
末了,他歎息似的說:“沈煙煙,我愛你。”
沈煙煙還是在哭,江玦把她淚水吻去,很快又濕潤了。江玦不知該怎麼辦,停在那裡不動。她曲起腿來,沒有出聲,用口型緩緩描了兩個字。江玦的手頓時失去控制,深深掐進溫香軟玉中。
寅時三刻,雨小了,滴滴答答的雨珠落在檐下,絲絲涼意鑽進床帳。
李靈溪渾身燒熱,下巴抵着江玦胸膛,抖得比方才更甚。
恰好一個月過,骨灼發作了。
漫長的癡纏歇在此刻,江玦用汗濕的手掌貼上沈煙煙的背部,渡靈力過去。他能感覺到,掌下的身體有魔氣亂竄,像尖刀一樣割開沈煙煙的骨頭。
“江玦,”她在痛苦中呢喃,“天亮了嗎?”
江玦抛出一張照明符,“快了,馬上就天亮了。”
她咬着自己的下唇搖頭,“你騙我的,天黑着呢。”
江玦被自責和懊惱淹沒,他開始後悔,後悔複縣時沒有對清一大師說得更清楚些。
善木結界又支了起來,李靈溪聽到漓水謠的琴聲。她疼得糊塗,伸出濕透的手掌來虛抓空氣,啜泣道:“阿娘……”
江玦握緊她的手,問:“你說什麼?”
理智回攏了些,她說:“江二,我想吃蜜糖糍粑。”
捱到天亮時分,江玦狠心地從床上離開,把李靈溪一個人留在那裡。李靈溪感覺疼痛稍減,但就是爬不起來。她軟綿綿地錘着被褥,罵着江玦,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再醒來時,嗅覺比聽覺更靈敏。室内有清淡的芍藥花香,還有幹焦的蜜糖味。
李靈溪睜開眼睛,看見床帳外坐着的挺拔身影。蜜糖味從帳子的縫隙鑽進來,甜甜的,是李靈溪從前最不喜歡的味道。
“江玦。”
她輕聲一喚,床帳就掀開了。一隻從骨節到肌理都完美的手,托着一盞白瓷,上盛長方金磚,澆暗紅糖漿,像宮廷内精心雕琢過的糕點。但其實隻是,扶蘇鎮再尋常不過的糯米糕而已。
江玦拈起一塊糍粑,李靈溪低頭過去吃,咬到最後一口時,濕熱舌尖碰到江玦的手。江玦神色不亂地拈起第二塊,李靈溪故技重施,然後如願挨了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