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胡鐵花已帶着蘇蓉蓉她們來到了前廳，見到楚留香安然無恙地站在那裡，這個向來粗犷的漢子眼中也泛起了點點淚花：“老臭蟲，我就知道，你命硬得很，這天下還沒有能要了你命的人。”
楚留香聞聲望去，見到熟悉的身影後，心裡的那塊石頭總算落了地，卻也忍不住歎氣：“你若是見到當時的情景，便不會這麼說了。”
胡鐵花正欲繼續問下去，餘光卻猝不及防地瞥見原先本應坐在輪椅上的李觀魚，此刻正負手站在廳堂前審視着地上跪着的柳無眉夫婦，他不禁驚呼出聲：“他……他不是……”
他對曾經天下第一的劍客實在說不出癡傻二字，隻好向楚留香尋求答案。
楚留香收回了視線，目中帶着旁人看不懂的神情：“李前輩曾經确實行動不便，但如今已恢複正常了。”
經楚留香這一提醒，衆人才把視線放在李觀魚身上，李觀魚這才有了一絲别樣的神情，走出廳堂，看向屋頂上正在津津有味看戲的少年人。
“還未多謝祝姑娘出手相助。”
“我？”祝向雲有些意外，沒想到這裡面居然還有她的戲份，因為禮貌問題，她隻好從屋頂下來，乘清風而來。
“這已經是我第三次見到如此飄逸的輕功了！”無論第幾次見，胡鐵花都不得不承認，真是好輕功。
他的輕功自然也不差，可若與楚留香相比，還是有些遜色，更遑論這位年輕的少年人。
“擁翠山莊欠姑娘一個人情。”
能讓李觀魚說出此番話的人并不多，或許在祝向雲闖入擁翠山莊前，這位在江湖上享有盛譽的李前輩很少向旁人許諾，就算許諾，也絕對不是祝向雲這般年紀的人。
祝向雲回望了西門吹雪和雷卷一眼，見他二人并未多說什麼，她笑着應了下去，帶着幾分獨屬于她這個年紀的憨氣。
“小寒神和追命捕頭居然也來了？”胡鐵花終于注意到長廊下站着的兩個人。
他看向楚留香：“老臭蟲，你該不會又得罪誰了吧？”
一個是霹靂堂小雷門門主，另一個是六扇門的四大名捕，這兩位在江湖上都有着不錯的口碑，所以胡鐵花隻能把楚留香往另一個方向想.
追命聞言笑道：“胡大俠多慮了，我和雷門主前來隻是為了一樁案子。”
一石激起千層浪。
在場衆人無一不震驚，一樁案子，一樁和擁翠山莊有關的案子，究竟是什麼樣的案子，居然需要江南霹靂堂的雷卷和追命聯手前來。
李觀魚沉默良久，終于開口：“不知他們所犯何事？”
此話一出，便是蓋棺論定了。
能讓追命和雷卷不辭辛勞跑一趟擁翠山莊，除了他的兒子兒媳，不會有人有這麼大的本事。
追命奇異地看了看這位劍客，道：“李莊主可知，您的兒媳柳無眉曾是石觀音門下的弟子？”
不待李觀魚作出回應，李玉函已然搶先開口：“她若是石觀音的弟子，又怎會将她的同門全部殺死？”
“因為石觀音想要稱霸龜茲王國，想借着龜茲的力量稱霸中原武林，她帶着那麼多徒弟，自然是不方便行事的。”一旁的楚留香好心替他解惑。
而他每說一句，雷卷的臉便會黑上一度，看柳無眉和李玉函的眼神也愈發不善，藏在大毛裘裡手捏得指關節發白。
追命突然感覺後背一涼，想到沙漠裡雷卷看着石觀音的眼神，在衆人未瞧見的情況下，他默默地拉開了與雷卷的距離。
李玉函不可置信地看着楚留香：“你……你認為是石觀音讓她殺了她的同門？”
楚留香突然想起那些慘死的無辜之人，眼中閃過一絲悲痛：“正是因為連他們都沒有想到，所以才對她不設防範，讓她能在頃刻之内殺了那麼多的人……”
一整個山谷，無一活口……
那樣的場面實在太過殘忍，前一刻還如鮮花般綻放的生命不過頃刻之間便被人殺害，從此隻能在沙漠中沉睡。
誰都沒有權利去剝奪别人的生命，那是一個人自來到世上唯二不多的财富。
李玉函面帶嘲諷：“如此說來，你并沒有什麼證據，隻是憑着自己的推斷便認定了她是受了石觀音的指使，所以她想殺你也隻是因為石觀音？那麼，大名鼎鼎的楚香帥，你能不能猜出我為何也要殺你？”
楚留香正想解釋，卻被胡鐵花給打斷了：“能為什麼，自然是因為你們是一丘之貉，臭味相投。”
李玉函冷笑一聲，此刻的他卻異常冷靜：“是嗎？胡大俠有什麼證據嗎？”
廊下的祝向雲眉頭一挑，這李玉函不太對勁啊？平日看起來就窩窩囊囊的人，怎的這麼快硬氣起來了？
不會受什麼精神刺激了吧？
祝向雲一手撐着下巴，坐在長廊邊的欄杆上看着這富有藝術性的一幕，然後她就眼尖地發現，李玉函的一隻衣袖在輕微地顫抖。
好家夥，在這裡打腫臉充胖子呢？
又是一番言語上的拉扯，該說不說，楚留香腦子确實聰明，不過短短幾句話便将話題拉回了正軌，柳無眉的身份和他們倆的陰謀成功被揭穿。
幾位心軟的姑娘在聽完他們的故事後，情不自禁地落下了淚。
古龍小說裡隻要和主角沾上關系的女子，多多少少都有些心軟和莫名的大度。
情愛确實能夠打動人心，在場不少人已經被柳無眉和李玉函的表演感動了，而李觀魚的臉瞬間比之前還要蒼白上幾分，整個人似乎又老了十幾歲。
雷卷和追命對此依然是一言未發，他們來此的确是為了一樁案子，對于祝向雲的聯絡信号也隻是碰巧看到，隻不過雷卷的臉色并不好看。
一個穿着件烈火般衣裳的女子也默默流下了淚水，忽然問道：“你們……你們準備如何處理他們？”
楚留香無奈苦笑道：“你們這樣一哭，别人會以為該死的是楚留香了。”
李紅袖擦掉眼角的淚珠：“他們以後不會再做這樣的事了。”
楚留香看向長廊下看戲的祝向雲，輕聲道：“但他們曾有七次想殺了我。”
其實紅袖她們弄錯了一件事，從始至終能決定柳無眉夫婦去留的人不是他，是那位在長廊下的少年。
連胡鐵花都忍不住歎氣：“女人……有時候女人的眼淚确實妙得很……”
蘇蓉蓉也站了出來，想要說些什麼，可在察覺楚留香的視線時，她也随之看了過去，又驚又喜。
是她，是曾在大明湖救了她的年輕人，也是将她們從地牢救出來的少年人。
“他們已經沒了太多的時光了……”
蘇蓉蓉是她們三個中最心細的人，深知無論她們如何勸說楚留香，最終的結果都不會改變，因為那位少年人從懷裡拿出了一塊牌子，紅袖曾告訴過她這塊牌子的故事。
“禦賜平亂”四個大字在江湖并不少見，神侯府的四大名捕人手一塊，而少年人手中的金牌顯然不是出自這位追命捕頭。
楚留香搖了搖頭，還未說話，紮着麻花辮的宋甜兒就跳了出來，臉上挂着兩行清淚，問道：“為什麼，難道你不想放了他們？”
“夠了——”雷卷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但他仍然保持着得體的君子風度，他并不想和幾位姑娘争論柳無眉夫婦去留這種無關緊要的事，“李莊主，您的兒子兒媳害死了我江南數十人……”
李觀魚面色蒼白，這個曾經風靡一時的老人終究還是老了：“對不起，擁翠山莊會給那些無辜之人的家人進行賠償，他們的後事一并由擁翠山莊承包……”
他前半生風光無數，可惜家裡出了位不争氣的後輩。
雷卷地瞥了這位江湖前輩一眼，這已經是他目前最好的态度了。
江湖前輩的确值得尊重，但他江南人的性命卻比這還要重要，從來沒有什麼東西能和性命畫上等号。
那些死物有什麼用，他的人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