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歲月堪無情,天色漸冷。
待祝向雲醒來時,已過了七日之久。
她艱難地從床上起身,四周還是一片漆黑,好在她還能聽見屋外風呼嘯而過的聲音。
外面好似下了雨,敲在窗上、瓦片上,滴滴答答,如斷了線的珍珠,紛紛墜落,從檐溝裡滴落至門口的青石磚上,發出清脆的聲響,垂下一道雨簾。
一陣風吹過,屋檐下的風鈴也發出叮鈴鈴的聲音,由遠及近,好不惬意。
雨打窗楣,祝向雲突然覺得,看不見也沒什麼,至少她在此時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美好,那是紅塵之中的一抹靜谧,這種難得的灑脫,竟然令人如此心安。
她摸索着起身,來到窗邊,路途中出乎意料的順暢,她慢慢将窗子支起來,哪怕手指在中途被窗子砸到紅腫,她也不曾抱怨一句,畢竟此間時光是如此短暫、難得。
或許很多年以後,她都不會有這樣的心境。
江南的煙雨,确實有安撫人心的本事。
她伸出手去,手心落滿了雨絲,冰涼的雨點打在手上,她總算有了一種還活着的感覺。
她還活着,沒有死,被廢掉的内力也在她熬過那段難以言說的痛苦後,更上一層樓。
不經曆一番寒徹骨,哪得梅花撲鼻香?
這場雨下得很好,和她很相似,都是一種新生。
隻是很可惜,她瞧不見置身在煙雨蒙蒙中的江南,但來日方長,她的眼睛還會再複明,江南的雨她還有機會繼續觀賞。
“朝朝——”
花滿樓聽到了屋内風吹動窗扉的聲音,才在陸小鳳的勸解下躺在床上眯了一會兒,便什麼也顧不上,推開了隔壁的門。
他聽見了房間内的呼吸聲,不再是這些日子裡他聽過無數次微弱的呼吸聲,窗外的雨喚回了他的神思。
“花滿樓?”
熟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恍若隔世。
花滿樓指尖微顫,眼眶濕潤,他放低了腳步聲,生怕驚擾了這場美夢。
直到他被姑娘抱住,感受到有力的心跳聲,才明白這并不是夢,他抱緊了姑娘,似要将對方融進自己的骨血裡。
“朝朝——”他的嗓音沙啞到幾近無聲。
“對不起,讓你擔心了。”祝向雲用手輕輕拍了拍花滿樓的背。
這次突如其來的變故,怕是給他留下了不小的陰影。
花滿樓的懷抱更緊了,大有将她嵌入胸膛的力度。
祝向雲垂下手來,盡管花滿樓的力氣大得讓她差點呼吸不上來,她還是什麼也沒有說。
因為就在她松手的那瞬間,有什麼東西落在了她的頸間,那是一滴溫熱的淚水,是花滿樓的眼淚,這滴灼熱的眼淚滴進了她的心上,頃刻間将她胸膛燙出一個洞來。
她的聽覺似乎在此刻再次失靈了,耳邊除了劇烈的心跳聲,還有花滿樓低低的抽泣聲。
祝向雲一時也不知如何是好,整個人仿佛被人點了穴般僵硬在原地,她心底漸漸冒出一個聲音來,讓她再次拍了拍花滿樓緊繃的背脊。
“花花,我在——”
“朝朝,你不能這樣?”不能一聲不吭地醒來,不能親口說過喜歡他,卻把他抛在一旁,置之不理。
花滿樓帶着幾分委屈的語氣,低頭埋在她頸間,控訴她的“罪行”。
“我在,我在……”祝向雲不知道說些什麼,隻得将這兩個字無限重複,似乎隻要将這兩個字說了很多遍,就能緩解她心中的愧疚。
過了很久,若不是她打了個噴嚏,她感覺花滿樓會這樣抱着她。
很快,她身上被披了一件厚重大大衣,幾乎将她整個人埋在衣服裡。
她艱難地活動了脖子,問:“可以不穿嗎?”
“不行。”花滿樓想也沒想就拒絕了她,“你現在才醒,身體很虛弱,需要靜養,不能受風寒。”
過了一會兒,又補了一句:“我會擔心的。”
祝向雲戳了戳花滿樓的臉頰,很軟,像果凍一樣□□彈彈,她忍不住在心裡感歎,古代的人可真會保養,臉嫩得跟剛剝皮的雞蛋一樣滑嫩。
“可現在才六月,我很熱。”
花滿樓抓住了她作亂的手,把她的握在掌心,小姑娘的手心濕漉漉的,他放軟了聲音:“那穿點稍稍薄點的衣服,好不好?”
祝向雲的心情有些低落,她怎麼覺得花滿樓現在的樣子很像在哄小朋友:“一定要穿嗎?其實正常的衣服就已經很好了。”
花滿樓不為所動:“朝朝喜歡什麼顔色的衣衫?”
祝向雲想到了初見花滿樓那夜,他穿的鵝黃色衣衫,答了一句:“鵝黃色。”
花滿樓輕輕勾了唇角。
祝向雲無奈歎了口氣,男人果然是世上最難懂的生物,連溫柔的花滿樓也不例外。
屋内有些悶熱,花滿樓去了廚房還沒有回來,原本她想跟着花滿樓一起去廚房,結果她又被花滿樓義正言辭地拒絕了,她想開窗透氣,然後又被以身體為由給拒絕。
她攤在床上,眼前還是一片漆黑,有種回到幼兒園被老師管天管地的拘束感。
被老師管束她還可以仗着自己年紀小哭一下,但現在,别說哭了,她連話都不敢多說一句,生怕花滿樓多想。
她就想放肆幾天,怎麼就這麼難呢?
以前在學校的時候,也沒見舍友的男朋友這樣難說話啊?
主要溫柔的花滿樓生氣起來,她還是挺怵他的。
她歎了口氣,在床上滾來滾去,怎麼滾都覺得不舒暢。
好煩,經曆過江夏那一檔子事後,她的情緒已經不複之前那般平靜,甚至愈發煩躁。
她突然從床上坐起來,苦着一張臉:“完了,要來癸水了——”
按照日子推算,這幾日正逢她癸水光臨的前幾日,難怪她會覺得心情燥郁,誰叫她的腦子裡裝了太多的事,一時忘了這等大事。
她恨不得将自己打暈過去,花滿樓的百花樓肯定沒有女子月事專用的東西,況且,她對古代女子的月事帶根本用不慣,祝府倒是對她月事這方面準備得很齊全,但問題是她要如何開口。
若是在現代社會,她肯定毫不猶豫開口,畢竟月經這種東西,沒什麼值得羞恥,但這裡是封建社會啊,而且對面是花滿樓,她肯定做不到十分鎮定地說出來。
蒼天呐,誰來救救她?
花滿樓端着香氣撲鼻的米粥回到了房間,他自然聽到了姑娘在床上翻來覆去的聲音。
他放下餐盤,走過去,拉過她的手,三根指尖搭在她的手腕上,溫聲問:“是有哪裡不舒服嗎?”
祝向雲搖頭:“不是。”
她抽回了手,琢磨着怎麼和花滿樓開口。
等到碗裡的米粥見了底,她還是沒有想出合适的開場白,屋外雨不知何時全然停了,月色透過窗縫灑進屋内,明日定然是個豔陽高照的好天氣。
手裡茶水很快失了熱氣,被人抽走又換了一盞暖人的茶湯。
祝向雲抓住了花滿樓的手,似乎從她醒來後,花滿樓的話就少得可憐,誠然他們兩人都不是什麼愛說話的人,可眼下靜谧的氣氛總讓她覺得有些害怕。
能讓溫和的花神在某些時候變成另一個樣子,說起來,這其中還有她的幾分功勞。
任誰見到她那副樣子,難保不會吓個半死。
花滿樓是個心善的君子,想來在那個時候他就已經憋了很久的氣,隻是因為她安危占據了上風,這才讓他隔了這麼多天,也不願将自己的壞情緒表露出一絲一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