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喬峰站出來主持大局,問道:“不知諸位前輩大駕光臨,所謂何事?”
單正前些時候被趙錢孫平白擠兌了一番,雖談不上生氣,卻也沒有好臉色:“我等今日前來,正是應馬夫人和徐長老所托,商議丐幫要事。”
徐長老已然不能發出任何聲響,他的嗓子到現在仍然一片火辣辣。
那馬夫人站在一旁聽得這話,看了看壓根叔不出話來的徐長老,緩緩轉過身來,低聲哭泣:“夫君不幸染疾,小女子徹夜照顧卻未見半分好轉,更悲夫君未能讓妾身誕下一兒半女,不至于讓夫君後繼無人……”
她的聲音雖然很低切,音色卻如黃鹂婉轉,語意裡帶着哭泣聲,聽得在場不少英雄豪傑為之悲歎。
陸小鳳卻是因為康敏的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當即就挪了挪屁股,以前他從不信隻覺,但這位馬夫人給他的感覺實在不太好,像是一條美豔的毒蛇,稍不注意就會斃命。
隻聽得她又道:“妾身在收斂夫君貼身之物時,在他收藏的拳經之處,無意發現一封用火漆封固的遺書,上面是妾身夫君的親手筆迹,上書道:‘餘若壽終正寝,此信立即焚化……’”
杏林十分安靜,幾乎聞針可落,陸小鳳連大氣都不敢出。
他瞥了一眼眼簾低垂,左手搭在膝蓋上,看起來有幾分悠閑的祝向雲,一時間,他也拿不清她在打什麼主意了。
康敏頓了頓,帶着哽咽的聲音繼續說道:“我見夫君寫得鄭重,知曉此時事關重大,想将此事告知幫主,呈上遺書,幸好幫主同幾位長老已經下了江南,來為夫君報仇……”
衆人聽得她話語中的幾個婉轉之詞,不由得瞧了一眼喬峰。
喬峰此刻神色泰然,未見半分不對勁,隻是心中已然掀起驚濤駭浪,他早有猜測有人在謀劃一個令他翻不過身的計策,卻未曾料到全冠清一事隻是開頭。
他生平不曾做過什麼虧心事,自然絲毫不懼,隻待這些人的招數盡數使出來。
康敏一副泫然欲泣的姿态,繼續她的未盡之言:“我知曉此事重大,當日幫主和幾位長老又不在洛陽,隻得奔赴鄭州求見徐長老,生怕耽擱機要之事,呈上書信……”
此刻的徐長老還處在不能開口的狀态之中,隻得康敏一人繼續演完這出獨角戲:“當日,正逢單前輩在徐長老府上做客,他曾親眼見到徐長老親自拆閱此封書信。”
單正點頭道:“不錯,我當日在場,可證明這點。”
祝向雲依然在沉默,她靜靜聽得丐幫的鬧劇,手中突然多出一個信筒,若是眼尖的人便能一眼發現,這是神侯府專用的聯絡信号,昔年諸葛正我研發出來的東西。
杏林中十分吵鬧,祝向雲瞥了一眼場上的變化,康敏和單正三言兩語,在加上趙錢孫從中打岔,事情竟然進展得有條不紊,待全冠清開口後,祝向雲終于拉下了信筒上的環扣。
神侯府的聯絡信号在杏林上空綻放,衆人循聲擡頭,丐幫中有人喃喃了一句:“那是神侯府的信号!”
在濟南的時候,不少人曾親眼得見這樣的标記,那也是一個夜晚,綻放的煙火也如今夜一樣絢爛。
還未等在場的人有所反應,杏林中已然出現一位須眉皆白的枯瘦老人,那老人穿着少林寺的僧衣。
“阿彌陀佛!”
祝向雲連忙起身迎道:“許久未見大師,大師可還安好。”
“勞檀越挂念,老衲一切安好。”
不待祝向雲回話,林中又響起一道蒼老的聲音:“師兄步履又快上師弟我幾分,師弟又輸了師兄一次。”
陸小鳳也乖乖上前見禮:“久聞天峰大師盛名。”
天峰大師含笑道:“陸施主。”
杏林中又出現一個灰色布衲的老僧,方面大耳,樣貌威嚴。
“師兄。”
天峰大師點點頭,回之一禮。
單正也立馬迎了上去:“原是天峰大師和智光大師,多年未見,兩位大師還是如此清健。”
在場,天峰大師的輩分卻是最高的,江湖上也有不少人聽聞過這位大師的名号,七絕妙僧無花正是天峰大師的弟子,而且南少林的名聲并不比北少林低,隻不過南少林一向很低調。
智光和尚的名聲卻不同天峰大師在江湖響亮,丐幫中不少人都未曾聽過他的名字,喬峰連同幾位長老卻肅然起敬,隻因昔年這位大師漂洋過海,隻為采集一種能治毒瘴的樹皮,但也因此大病一場,武力盡失。
衆人紛紛起身走近施禮,無論是哪一個,都是江湖上令人尊敬的前輩。
天峰大師朝喬峰說道:“今夜不請自來,恐有叨擾。”
喬峰雙手合十,道:“天峰大師言重了,大師今日能夠前來,實屬丐幫之福,喬峰感激不盡。”
天峰大師淡淡一笑,平靜的目光裡似乎早已将這場鬧劇看了個透徹。
“如此,諸位施主也不用顧忌老衲,老衲今日前來隻是受祝施主信箋邀請。”
“大師,我在這裡。”祝向雲隔着人群努力朝天峰大師招手,地面上還鋪了個柔軟的蒲團墊子。
朱淮序當即把天峰大師帶到位置上。
天峰大師眉目含笑:“與我們第一面相比,今日的檀越似乎不大相同了。”
祝向雲連忙問:“哪不同啊?我不還是我嗎?”
朱淮序見狀無奈搖頭。
天峰大師緩緩說道:“比之從前,檀越心中的望雲之情淡了不少。”
朱淮序望了祝向雲一眼,神情也不似之前那般松散。
祝向雲愣了一下,笑道:“大概是我命好吧!”
“祝向雲——”朱淮序聽到這話,第一次連名帶姓叫了她。
如果她真的命好,就不會出現在這裡,如果命真的好,不會幾次三番都面臨九死一生的境遇。
他并不希望她說出這番話來,這句話像是一道催命符,說出這句話的人沒有一個人善終。
她應該善終。
祝向雲也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好歹也經曆了許多事情,有時候還真不能亂說話。
南少林的天峰大師,五台山的智光大師喬峰問道:“大師前來可是受人所請?”
智光大師眼簾下垂,待天峰大師尋了個位置坐下後,才說道:“徐長老和單判官折柬相邀,老衲豈有不來之理?五台山與無錫的路途算不上遠,兩位信中所說此事事關天下蒼生,自當奉召。”
“事關天下蒼生?”喬峰聞言驚呼道,“那果真是非同小可的事了。”
趙錢孫忽然說道:“智光和尚,事情都到了這一步,在場的諸位除了天峰大師也就你身份地位高一些,何況雁門關那一事你也有參與,你且說罷。”
聽及趙錢孫說到“雁門關”三字,智光和尚臉色驟變,興奮、恐懼、悔恨等各種情緒在臉上交織出現,最後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慈悲和憐憫。
智光和尚歎道:“此事殺孽太重,亂石谷一事距今已有三十年,又何故舊事重提,不讓亡人安息呢?”
此時子夜深沉,孤月高懸,丐幫的子弟又重新燃了一個火堆在中間。
徐長老的嗓子已經能發出一些細微的聲音,隻不過很艱難,道:“舊……舊事……重提,隻因……咳咳咳……”
馬夫人見狀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淚水,不動聲色地瞄了一眼徐長老,徐長老平息了一下從袖子裡拿出一封信,譚婆将信件遞了過去,道:“大師不妨先看一眼這封信件。”
智光和尚拆開信件,沉默片刻,又從頭看了一遍,道:“舊事已過,何必重提。依老衲之見,往事已随風雨消弭,此封信件也應毀去,泯然世間。”
他長歎了一口氣,又道:“這封信是假的,就算當年真相出來了又如何,不過你我片面之語。”
說完,便用内力震碎了這封信。
“什麼?假的?”
徐長老看起來比單正還激動,顧不上體内真氣是否穩定:“這封信上有丐幫前任幫主的親印,怎麼會出錯?!”
喬峰一臉震驚。
單正說道:“怎麼可能,這封信是由我和徐長老親自确定過的!”說完,他看向康敏。
“馬夫人,你确定這封信是你在馬副幫主藏經中所得?”他并非想責問這位可憐的婦人,隻是想确定信件的真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