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日色融融,萬物并秀。
明昭帝批閱奏折時不喜旁人在場,内侍太監潘福便候在雪芸殿外的花窗下頭。待聽到裡頭有披衣起身的動靜時,連忙躬着身子走進,替皇帝滅了香爐,又将窗戶都敞開,散了屋内沉悶的氣氛。
明昭帝下了廊子,轉進偏殿坐下。潘福雙手呈上一個小本,道:“太子殿下遞來的。”
“太子?”明昭帝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接過冊子翻看。
“約莫還是城北的事。”潘福低聲道。
“修路,建房,開荒地……嗯,寫得倒是頭頭是道。”明昭帝輕聲笑笑,“哪有那麼容易。”
潘福替他倒了茶,也笑着說:“太子殿下這是想為陛下分憂呢。”
明昭帝不置可否,回想起李意卿前幾日才好徹底的高燒,皺眉沉聲問:“那日捉來的刺客吐出什麼了沒有?”
潘福低聲回:“沒,據說倔得很,上刑後暈了三次,還是什麼都不肯說。”
“倒是個忠心的。”明昭帝冷哼一聲,“此事絕非意外,崇文館那小孩說,他聽到那刺客提過太子的身份。”
“是,葉侍讀。”潘福接過皇帝的話。
“嗯,他是個機靈的。”明昭帝撂了小本,揉了揉眉心,道:“叫他來,說朕有事尋她。”
“是。”潘福拱手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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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陛下找我?”葉簾堂剛放了早課,正準備去太子殿裡蹭她早已心心念念的小雞炖蘑菇,卻沒想放了書箱便被皇帝身邊的人堵在了翠居門口。
“是,還請葉大人随咱家去一趟。”小太監老實地低着頭。
想起明昭帝,葉簾堂心裡頭就有些發怵。這位皇帝雖面上溫和,平日裡更未曾對她疾言厲色過,但她還是覺着皇帝深不可測,見到就會緊張。
“這便去。”葉簾堂一邊揣摩着皇帝的心思,一邊拱了拱手,道:“還請您帶路。”
再次來到雪芸殿,見到明昭帝,雖與上次的身份不同,但心境卻十分相似——都是一把子前途未蔔的心酸感。
葉簾堂對着上座的明昭帝行禮,明昭帝隻是将目光淡淡落在她身上,招了招手道:“葉侍讀,你來。”
葉簾堂緊張地向前挪了兩步。
天子呼傳,近身侍奉,是多少臣子求也求不來的殊榮,偏偏這葉簾堂每次見着他都像是羊入虎口的受驚小獸一般,猶猶豫豫又不敢違逆。
明昭帝覺得有些好笑,故意将臉一沉,問:“怎麼,沒聽見?”
葉簾堂果然抖了抖,加快腳步,在翹頭書案前站好。
“手傷好些了嗎?”明昭帝忽然開口。
“謝陛下關心,已經好得差不多。”
“那便好。”象征性的關心後,他揀起案角的一冊小本遞給她,道:“你看看,有何想法?”
葉簾堂伸手接過,将小本一翻,這不正是前些日子同太子一起商議寫出的,針對城北的共同富裕計劃嘛!
她細細檢查一遍,其中既沒有錯别字也未曾挑戰封建綱常,這明昭帝在午飯時間叫她來問些似是而非的話,到底是抽了哪門子瘋?
葉簾堂小心翼翼擡眼,道:“回陛下,寫,寫得挺好的啊。”
明昭帝用右手抵住太陽穴,聞言卻搖了搖頭,“紙上談兵而已。”
“近年來,水旱蝗蝻交相肆虐,北方邊患時起,軍需浩繁,更不提田疇荒蕪,天下百姓嗷嗷待哺。”明昭帝無奈地笑了笑,歎道:“國庫空虛,已至極點。”
葉簾堂皺眉,似是在思索什麼。
“阆京之地,本為萬邦之表率,百業之中心。城北疾苦,百姓流離,早已亂成了朕心頭的一扭死結。”明昭帝歎了口氣,沉吟道:“今财用不繼,難以為繼往日之盛,若朕在此時于城北大興土木,以示皇恩浩蕩,豈不更增民負?”
“葉侍讀,太子還小,不知天下形勢,你不該由着他亂想。”明昭帝睨她一眼,慢慢道:“回去後,你與他各安本分,城北之事朕自會想辦法。”
葉簾堂垂首聽着話,心裡想:“看來明昭帝是猜出這本呈請是她同太子一同編寫的了,但……”
她閉目糾結了一番,前幾日太子遇刺的事還曆曆在目,如今……罷了!反正有皇帝撐腰,那些人大抵也不會拿她怎麼樣。
“陛下。”葉簾堂鼓足膽量,出聲道:“臣有微言。”
明昭帝意外地看了一眼她,道:“你說。”
葉簾堂稍稍整理了一下思路,不急不緩地道:“言曰:‘減租薄賦,與民休息’,如今民生凋敝,陛下不如常施減稅之策,讓百姓負擔稍減,得以安心耕作,如此也可帶動商業複蘇。”
明昭帝略微沉吟道:“财稅大事,怎能輕易變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