狹小的牢室像一方泛起漣漪的水塘,夕陽被小窗分割成無數條深紅的細線,和身上的鞭痕一痛纏繞在她身上。
疼痛掃清了恐懼、猶豫、憂慮與選擇,此刻她腦中隻有一個念頭:活下去。
——殺了面前這個人,走出地牢,活下去。
葉簾堂躲開襲來的一擊,左手将長刀掄向張喆的右臂,但被他架住隔開了。她喘着粗氣,強迫自己握緊刀柄,以至能從酸痛的左臂上榨取出最後一絲力氣。
戳刺,抵擋,劈砍,葉簾堂全神貫注,不敢有絲毫松懈。
但還是高估了自己。
張喆比她想象的更強壯、更自如,也更耐心。
葉簾堂強忍疼痛,疲憊而笨拙地再次揮刀。張喆輕蔑地掃開,順勢跨步閃至她身側,任她收勢不住地撲了個空。
她原以為張喆會趁機給她一刃,然而他隻是一腳踢開了她再也無法握住的長刀,居高臨下地睨着她。
葉簾堂在地上趴了一陣,身體手指都是一片麻木。她強撐着坐起身,搖搖晃晃地去撿那把刀。
實話說,她已經不想再打了,這場沖突隻是她一個人的戰鬥。在張喆眼裡,也許從一開始這就是一場碾壓式的調戲。
右手太痛,左手又抖個不停,葉簾堂嘗試了許多次都無法将整把長刀提起來。
張喆冷笑一聲,短匕對着她的方向,一字一頓道:“你輸了,葉大人。”
葉簾堂最終還是拾不起那把長刀,于是索性坐在它的旁邊,漠然地看向他。
“你是個很有決心的女人,我喜歡你這點。”他轉動目光,慢慢打量着亂七八糟的地牢,“若你不是太子侍讀,那一切就都好辦許多。”
最後,張喆的目光牢牢定在她身上,向前走了幾步,問:“還有未盡之言嗎?”
葉簾堂抹掉嘴角的血迹,忽然望着他笑。
張喆皺起眉頭,“你——”
身後牢房小門轟然破開,一尊燭台猛地砸向他的後腦。
日頭西落,夕陽慢慢掃過來人赤紅的衣擺。那人眉間的朱砂痣在陰影裡還顯得黯淡,随着他邁步走近,眉間映入殘陽,小痣便倏地一亮,宛如火焰新燒的痕迹。
葉簾堂輕輕吐出一口氣。
李意卿緊張的目光在看見她時有一瞬間的放松,而後又凝起來,一點一點描過她血淋淋的身體。
“幸好有你來。”葉簾堂終于松開了手裡的長刀,癱坐在地上笑:“真是疼死我了。”
真奇怪,天大地大,她竟然将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了一隻調皮搗蛋鬼的身上。
*
再睜眼時,鼻尖便充斥着一股濃烈的藥味。
葉簾堂仰倒在榻,才動了動身體想要起身,頓覺疼痛難耐,不慎叫出聲來。
木門“吱呀”一聲被推開,隻見契榮推門而進,見她醒了驚訝地叫了一聲,連忙走過來不叫她亂動,“大人,您身上才塗了藥膏,可不敢亂動。”
葉簾堂目光一掃,原來自己已經被送回了自己的新宅,沋河坊裡頭。
她見自己一襲幹淨整潔的白色裡衣,張了張嘴,發出嘶啞的聲音,“是你替我換的衣服,上的藥?”
契榮點了點頭。
“那你也已經知曉了,我是女子。”
契榮替她倒了杯茶,應聲道:“是呀,大人。”
“……怎麼還叫我大人。”葉簾堂咳嗽兩聲,“陛下應是已經卸下我的職務了吧?”
“嗯?為什麼”
葉簾堂咽下茶水,慢慢解釋道:“在大周,女子是不能做官的。”
“憑什麼!”契榮險些跳起來,“可是,可是并沒有人說要卸下你的職務啊?想來皇帝陛下并不打算這麼做。”
葉簾堂垂下眼眸,輕聲說:“這于理不合。”
“怎麼不合?”契榮湊近了些,堅持道:“大人從歹人手裡将我救下,在我眼裡,大人比男子威武得多。”
聞言,葉簾堂輕聲笑了笑,搖頭道:“罷了……契榮,我睡了多久?”
契榮打好水,雙手捧着小勺将桌上溫熱的湯藥喂進她嘴裡,慢慢道:“大人睡了有足足三日,是前些天皇城裡的人用軟轎将您擡回來的,渾身的血,可沒把我和童老闆吓死。”
葉簾堂好不容易将藥喝完,吐着舌頭要糖吃,契榮從桌上摸了一顆桂花糖糕塞給她,她才慢悠悠咂着糖道:“……我這沋河坊離你們芙蓉酒肆隔着兩條街,你們怎麼看見的?”
“咦?”契榮疑惑道:“是先前有位小公子跑來說,您叫我們過去。”
“小公子?”葉簾堂皺了皺眉。
“是呀。”契榮替她收了藥碗,重新打了盆水來給她擦臉,“他說他姓‘來’。”
“來?”這下葉簾堂更摸不着頭腦了,她何時結識過姓“來”的公子……
糾結半晌,待契榮替她擦完了臉,才猛地反應過來,道:“契榮,是姓‘藍’的公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