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乾興元年,天子于延慶殿駕崩,享年五十五歲。太子繼帝位,次年,改年号天聖。
張善雲未來的娘在國喪之後終于婚配,嫁給鳏夫張秀才做繼室。這一年,正是天聖元年。
此刻,還未出生的張善雲,并不知道自己即将走入怎麼樣一個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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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溝巷的張家搬來很多年了,盡管自诩讀書人家清貴門第,但是長了眼的都看得出來,他家的日子過得不咋樣。
張家的院子很小,是個一進的院子。站在院子中說話,外面人就算不是刻意伸長了耳朵聽,也能聽到裡頭的人在吵架。
張秀才兩年前死了娘子,今天是他娶續弦娘子的大喜之日,卻有個三十歲光景的婦人站在院内破口大罵,手指頭恨不得戳到他的腦門上:“張伏林,你這個沒良心的!我姐姐苦命眼又瞎,怎麼就嫁了你!她當時病得要死了,你不肯給請大夫,原來就是為了藏着錢,等她死了好再娶!”
“小點聲兒,二妹妹!”張伏林抓住她的手臂,緊張地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二妹妹,你真的是冤枉我了,我給你姐姐治病把家裡的底子都花幹淨了!”
他一邊說,一邊神情緊張的往門外看。見有鄰居經過,連忙挂上粉飾太平的假笑。
故去的前妻娘家姓王,這位王家二妹妹出身莊戶,嗓門極大。
“我姐姐才剛走多久,你就張羅着要找續弦,你的良心是被狗給吃了!”姐夫這點子破事,她恨不得嚷得所有人都知道:“我姐姐的嫁妝錢都被你拿來給那個女人了?你拿出來,還給我家!”
“你姐姐哪裡還留下什麼錢!那點嫁妝錢,早給她請大夫買藥材吃完了,家裡養着兩個孩子,孩兒都那麼大了,你姐姐哪裡還有嫁妝錢好剩下!”
“不要平白的扯上孩子!哪個不知道,大姐夫你這兩年沒娶新人,不是因為你心疼孩子,而是因為你找不到肯嫁給你的冤大頭!”
她說剛說完,往邊上一瞅,卻忽然看到她姐姐的大兒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帶着妹妹走出來了。
兩個怯生生的孩子,看着姨母和父親争執。
王定美忽然覺得臉面一緊。
她也覺得在孩子面前說這些有點不妥。
兩個孩子不知道聽進去了多少?總歸是她姐姐唯一的骨血,她還是心疼這兩個可憐孩子的。
張秀才臉色一沉,對兩個孩子責備道:“出來做什麼?大人說話也是你們能偷聽的嗎!”
兩個孩子站在原地不吭聲。男孩緊握着拳頭,臉色凝重,女孩抿着嘴,眼圈紅紅的。
本事沒有,錢沒有,就知道在孩子面前裝天王老子的男人,王定美看着就來氣,“跟孩子這麼大聲做什麼,我姐姐在天上看着你呢!”
王定美軟下聲來,對男孩說:“照哥兒,快和你妹妹進屋吃席去,我和你們爹爹講幾句話就來。”
她推着兩個孩子進屋,邊走邊溫聲勸說:“快進去,今日難得能吃上一頓像樣的飯菜,别被你們二叔叔都吃完了。”
屋裡放着一張八仙桌,雖說是吃席,桌上卻也隻十個菜,還大多都是素的。
桌邊坐着張伏林的親弟弟,和弟媳婦。弟媳婦此時懷着約摸六七個月的身孕,一手撐着椅子背,向王定美點了點頭示意。
張伏林的續弦娘子并不在席面上。因為新嫁娘是沒的吃席的,得坐在房裡等着新官人。
兩兄妹和另一個孩子不能上桌吃飯,被安置在桌角邊的小闆凳上,面前各自有一碗飯,還有幾個菜拼起來,裝在一個大海碗裡。
孩子們的二叔張伏松放下筷子,帶着不懷好意的笑,朝王定美說道:“王家二妹妹,你要和我大哥哥說話,也别挑今兒個啊,這不耽誤人工夫嗎?來,趕緊坐下趕緊吃了飯,我大哥哥還得趕着去洞房花燭呢!”
王定美沒有坐下來,也沒管他二叔話中有話,隻瞪着張伏林說:“大姐夫,今日這喜宴我就不坐下吃了。你緊着點兒孩子,給照哥兒留點肉吃,也不瞧孩子瘦的。”
張伏林聽了臉上甚是不好看,但想到平日裡還得靠王家的妹夫時不時給點接濟,隻能賠笑臉道:“是是。二妹妹留下吃點兒吧。”
“不吃了。給你那繼室娘子也留點兒,她和我姐姐一樣,命苦。誰曉得今天這頓有飯吃,明天那頓有沒有的吃。”
王定美說完,憋着氣看着蹲在地上的倆孩子。
那大孩子照哥兒,比邊上他二叔家的堂弟瘦了一大圈,衣服也破舊的很,想想覺得可憐。
可她再心疼孩子,也卻也沒什麼辦法,隻得彎下腰和兩個孩子好生說:“姨母今天要走了,過些天來看你們。”
照哥兒點點頭,抿着唇回答說:“好,姨母路上慢些走。”
王定美走了,張伏林坐下來對桌上二人招呼着:“來,咱們接着吃,别管她。”
張伏松斜着眼看着他大哥,說得話中有話:“大哥哥啊,來,弟弟敬你一杯。今夜洞房花燭,他日金榜題名,叫嫂子再生個大胖小子,那可真是人生美事啊。哈哈哈哈,也難怪,王家的二妹妹都看着妒忌了。”
話一說出口,他的媳婦拿手頂了頂他胳膊肘,瞥他一眼:“說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