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雲定定地看着妹妹：“也許不會吧。他若不同意出面，善娘，你願意幫我勸他嗎？”

善雲不做多想，即刻點了頭。“二姐姐，我不懂這些人情世故，但我知道，我不想你再委屈自己。我一定會幫你，如果大哥哥不肯，我就去求大嫂嫂，大嫂嫂若不肯，我就去求娘和嬸嬸。”

張惠雲一直很平靜，卻在這句話之後忽然濕了眼眶。她伸手抹淚，又笑說，“你還記得嗎，當年我們在江甯府時，我說等以後若是我遇上事，還要來找你哭呢。想不到真的到這一天了。”

張善雲攥緊拳頭道：“二姐，我長大了，也可以像曾經你保護我一樣，保護你了。”

回到家時，今日張升照回家早，已經坐在飯廳裡了。

見惠雲和善雲進門來，後頭暮秋抱着靜姐兒，王巧平問道：“惠雲來了，姑爺怎麼沒一道回來？”

張惠雲微微點了點頭，沒有回答。

張升照轉頭看向她們，忽然問：“出什麼事了，惠雲？”

張善雲一直覺得大哥對家裡的事并不關心，驚訝于他竟然這樣敏銳地發現二姐姐情緒不對。她先一步走到張升照邊上坐下，伸手抓住他的衣袖說：“大哥哥，二姐在婆家受了委屈，我看不下去了。”

張升照皺了眉：“怎麼回事？”

張善雲忿忿不平地訴苦道：“我之前一直沒和家裡說，因為二姐姐不讓我告訴你們。她懷着靜姐兒的時候，她那婆母不知道多糟踐她。”

“二姐生孩子鬼門關前走了一遭，她不讓姐夫照顧，反而叫姐夫去補覺，若不是我和堂姐去了，二姐姐身邊連個照顧的人都沒有。”

“月子裡，我不送飯去，她就不給二姐飯食；家裡出錢請女使和乳娘去，她們竟然說二姐姐花她們的錢；大哥哥讓暮秋去照顧，結果那許大娘子夜裡說得了風寒，叫暮秋去伺候，靜姐兒半夜裡無人看顧，摔在了地上！”

善雲緩了口氣，“還有許多我不曉得的事，樁樁件件。隻我親眼所見的就有這麼多，我沒見到的還不知道有多少！”

張升照看向惠雲：“惠娘，善娘說的是不是真的？”

張善雲搶說：“絕無半分誇張。大哥哥，你知道我們今日還看見了什麼？”

“什麼？”

“二姐夫竟然去煙雨樓狎妓！還親口告訴我們，他和那營妓已經好了半年，求二姐姐同意他納了她當通房。”

張升照猛地一拍桌子：“無恥！”

他站起身，看向張惠雲：“惠娘，你早點怎麼不告訴家裡。大哥給你出頭，我們馬上去許家讨個說法！”

“大哥，我不要讨說法。”惠雲搖了搖頭，也走到桌邊坐下，“這樣的日子，我不想再過下去了。我想和他家和離。”

她說完這話，低下了頭。

張善雲緊張地攥緊了拳頭，猜測自家大哥會有什麼反應。然而下一刻，張升照未加思索便說：“好。大哥給你去談。”

惠雲擡起頭，吃驚道：“大哥，你答應了？”

邊上的嫂嫂也吃了一驚，她開口說：“惠雲，和離是一件大事，不可兒戲，還是再考慮考慮。姑爺被革了職，興許是心情煩悶，所以才被那風塵女迷惑了。先吃飯，吃完飯再說。”她吩咐女使去叫馬秀姑和高淑英她們來用飯，然後自己去叫廚房擺飯。

王巧平走後，善雲開口道：“大哥哥，我以為你不會同意的。”

張升照搖了搖頭：“你和惠雲是我最重要的人，雖然大哥平時沒空顧着家裡，但是你們的事，大哥都一定會支持。”

吃過飯，張升照回了自己房裡，王巧平叫女使攬星帶兩個孩子去睡覺，自己親自服侍張升照脫下外衣，又端了熱水來給他燙腳。張升照坐在圈椅上，王巧平拿着銅壺給他添水，說道：“官人，方才惠雲說的要和離那事，官人還是在考慮考慮吧。”

張升照斜眼看了她一眼，又轉頭看着洗腳水說：“其實我一直都不看好許文彥，他做主簿那些年，我便覺得此人浮躁，不堪重用。惠雲在許家受那些苦，還不如回家來，大不了我養她一輩子。”

“官人這說的什麼話，順姐兒以後要議親了，若是被人知道家裡有個和離歸家的姑母，還能許到什麼好人家？”

張升照提高了音量：“就算我養惠雲一輩子，順姐兒的嫁妝我也會備着。和離怎麼了，整個應天府有多少和離之後再嫁的女子，和離丢你人了？”

王巧平說着，帶上了一絲怨氣：“官人，即便你不為順姐兒考慮，也要想想城哥兒吧？城哥兒也四歲了，若是他姑母以後在家待一輩子，他今後要繼承的家業便要分給他姑母一半啊！”

“你這是什麼話，我還沒死呢！”張升照提高了嗓音。

王巧平覺得委屈，忽然掉下眼淚來：“官人，我嫁給你這麼多年，為你生兒育女，可是你呢？你隻在乎自己的妹妹，根本不在乎我和孩子們。二妹妹三妹妹都是要嫁去别人家的，是别家的人，是親戚，順姐兒和城哥兒是你的親兒女，他們才是他的家人啊！”

“淨說些胡言亂語！”張升照自己拿了毛巾擦幹了腳：“我去書房睡！”

＊

次日之後，張惠雲便住在了家裡，沒有再回許家。

直到除夕這天，許文彥母子倆大搖大擺地雇車到了明苑來。張升照還沒有回來，隻有馬秀姑和高淑英坐在正廳迎他們。

許金氏進了正廳，皮笑肉不笑地打招呼：“親家近來氣色真好，嬸嬸也是，可見家裡的女使們伺候得妥帖。”

馬秀姑和高淑英都知道了惠雲的事，對許家婆母心中不滿。

馬秀姑淡淡地回她：“親家母和姑爺來了，白露，上茶。”

許文彥向兩人拱手作揖，道了聲“多謝母親”。許金氏坐下來便說：“今日我們來，是來接惠雲回去的。除夕夜哪裡有在娘家過夜的道理。”

馬秀姑淡漠客套地回道：“親家娘子莫急，不如一起吃過團圓飯，咱們一家人也趁着除夕聚聚。我叫廚房多添幾個菜。”

“那也好。”許金氏趾高氣揚的拿起白露端來的茶，喝了一口：“喲，這茶不錯啊。”

她說完，瞅了一眼馬秀姑，馬秀姑卻沒有如她所願叫女使給她打包，便自顧自開口說道：“這年節上，買什麼東西都麻煩，家裡的茶葉也快吃完了，不如……”

她話沒說完便被兒子打斷了，原來是張升照回到家來，走進正廳，許文彥立刻站起身，恭敬地向他作揖：“大哥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