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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舟澤第一次注意到喬之,并不是在暴雨天的教室。
大一開學前的軍訓,他們生物醫藥工程專業和海洋科學系分在了同一個連部,隻不過何舟澤在一排,而兩個專業的女生都分在了三排。
何舟澤天性活躍,不怕表現自己,因此在連裡混得開,幾個教官都很喜歡他。有一天下午他頂着大太陽幫忙運了好幾趟物資,回方陣後頭暈得厲害,教官揮揮手便讓他坐邊上的樹蔭下休息。
同在樹蔭下的還有一個同連部的女生。
她的身子纖瘦,皮膚幾近病态的白。松垮垮的軍訓服穿在她的身上,好像馬上就能将她壓倒。
何舟澤不認識她,但他這會兒無聊得發悶,随意地開口閑聊:“同學,你也中暑嗎?”
女生搖搖頭,神情冷淡:“腳疼。”
“我是一排一班的何舟澤,BME*的。你呢?”
“海科。”說完她便站起身,一點沒給他繼續搭話的機會,态度拒人千裡之外。
她沒回過頭看他,說:“我準備回隊伍了,再見。”
何舟澤見她的步伐還是帶着些怪異,細看軍訓鞋外沿染上了點血色。
“你才休息多久,要不還是……”
對方沒再搭理他,拖着強作正常的步子跑回隊伍。
真是個怪人。何舟澤想。
起初他以為她性子冷漠,不易接近。可之後的那個雨天,所有人都自顧不暇時,喬之成了那個唯一願意捎他一程的人。
再後來他才知道,不是她生性涼薄,而是她一直穿着一層厚厚的外殼。
直到他們在一起而後又分手,他都沒能讓她真正卸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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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緩緩啟動,随後轉出了車位。
喬之許久才輕輕地吐出幾個字:“何舟澤,我媽生病了。”
她的語氣頗為平靜:“她也在這家醫院,胃癌晚期。我剛剛去看了她一眼,情況不太好。”
這回輪到何舟澤無措,他動作一頓,緊張地開口:“……抱歉。如果有什麼能幫上的地方,你可以找我。”
喬之搖搖頭:“其實很早之前我就想跟你說,有些事不是不願意說,而是我覺得沒有必要。就像我媽的病,隻能走一步算一步,聽天由命罷了。”
“大四那次我落水,也不是故意要瞞着你。”她一口氣說了許多,“我在醫院躺幾天就好了,沒必要讓你分心,再特意趕回來照顧。況且,你就算回來,我也不能少躺兩天。對嗎?”
這件事是他們分手的導火索。
那時何舟澤剛簽下經紀公司。公司為了提升他的知名度,安排他參加了一檔大熱的音樂競技節目。
就在同一時間,跟着導師外出采樣的喬之意外落水。直到他結束錄制回到江臨,才知道喬之在醫院住了一周。
而這期間,她什麼都沒跟他說。
他覺得她從不把他當作可以依靠的對象,可喬之依舊什麼都沒解釋。
沒想到最後這句解釋遲到了這麼多年,盡管真實的理由如他所料,聽得他如鲠在喉。
何舟澤出聲打斷:“我不是這個意思。”
喬之繼續說道:“昨天見到你,我很意外。不過如果你想叙舊的話,我能說的可能隻有這麼多了。”
聲音語氣都像極了曾經,冷靜鎮定。
幾個小時前,喬之明明還對往事閉口不提。何舟澤沒想到她現在卻像打開了什麼開關,竟沒有要停下的意思。
他其實并不是非要叙舊,隻是他們之間隔了六年時間,他能抓住的好像也隻有往日時光。但這會兒喬之主動開口,卻給了他一種她在了斷往昔的意思。
慌神的人變成了他。
何舟澤不敢再說話。
喬之轉頭看向窗外,玻璃上蒙着一層水汽,模糊了車外的景緻。而幾小時前剛下過的雨,也将整座城市罩上了一層氤氲的霧氣。
喬之住在江臨大學分配的教職工公寓,離市二院不算近。
兩人保持着凝固的氣氛待了一路。
何舟澤将車停靠在她的單元樓下,沒等他出聲,喬之先行開口了。
“謝謝你送我回來。”
她背起包下車,而後又停住了。
喬之轉過身看向車内。
何舟澤對上她的眼睛。
他見喬之微微低下頭,看向他的眼睛裡什麼都沒有,讓他不由得一陣心慌。
她的薄唇上下翕動,聲音很輕,但一字一句他都聽得清楚。
她說:“何舟澤,我們以後還是不要見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