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修士的到來和死亡都太過倉促,眨眼之間便委然倒地,沒入塵埃。
相比之下,人們給出的情緒反應就慢了半拍,能把人淹沒的巨大驚恐無法在第一時間内轉化為悲痛,襯得營地裡衆人像極了年久失修的卡屏電視機。
或許是身為醫者,見慣生死的緣故,此時全場最為鎮定的,竟然是年紀最輕的小大夫。
童羽鵲收起針囊,悲憫地替修士合上雙眼。
“人已經去了。”
直到死去,男人仍然緊緊抓着小大夫的衣角,就像抓着生命中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童羽鵲不忍掰開遺體的手,于是解下外袍,順勢蓋在男人臉上。
男人雖死,可他傳來的消息,卻像是往滾燙的油鍋裡倒入了一瓢開水,炸得四面噼啪開花。
一時間,營地裡人心惶惶。
修士們自發分散成幾人一組的小隊,如同大難臨頭的雀鳥一樣,各自朝四面八方潰散。
這期間梅擁雪留意到,有七八個明顯關系很好的修士,曾想要一起結伴離開。
但其他修士見了他們的組合,卻紛紛上前勸阻:
“不行,一隊裡不能超過五個人。人數多了,會被舞紅绡當成靶子的!”
那副惴惴不安的模樣,說是驚弓之鳥也不為過。
梅擁雪見狀,心中一緊。
真不知舞紅绡究竟是何等人物,又犯下過何等暴行,才能令這滿營地的修士惶惶不可終日。
在周圍低迷苦澀的氣氛裡,唯獨兩個人的存在,宛如定海神針一般。
其中一個,正是童羽鵲。
在即将到來的災難面前,年少的垂耳兔小大夫,表現出了非凡的勇氣和慷慨。
他把藥囊裡的丸子、藥草,毫不吝啬地全部掏出來,打成一個個小包,追上去塞給每一隊離開的散修。
“一包二十靈石,你們要活着回來還我!”
另一位主心骨般的存在,便是姜橫雲。
消息在營地裡傳開後,姜橫雲第一時間趕到現場,自發地主持起接下來的安排。
他那個和誰都能打個招呼的好人緣,此刻發揮了不少作用。
“諸位道友抓緊時間,各自結隊離開,一隊最好不要超過五人。舞紅绡自西而來,大家最好往東方去。”
“李道友、宋道友、劉道友,你們三位的金材性質互補,不如結成一對。”
“府道友攻擊淩厲,洪道友長于速度,二位若不介意,可以相伴而走。”
“祈道友……”
姜橫雲既知曉衆人的情況,考慮得還周到,分派隊伍的方式又很公允。
他從上百人的營地裡點出一個個人名,整個過程信手拈來,忙而不亂。
在這份鎮定态度的感染下,大家紛紛行動起來,原本驚恐的情緒也緩和了不少。
“但願舞紅绡晚一些來,看見這座空營地就失了興緻,能放我們安然逃走。”
姜橫雲搖頭,覺得這個猜測太過樂觀。
“舞紅绡此人,從來不懂得見好就收。若是營地裡都走幹淨了,她可能反被激怒,在四周掃蕩遊獵,大殺一通。”
衆人心裡雖然都做了最壞的猜測,但一聽到這種可能,還是禁不住容色慘淡,隻覺性命已經危在旦夕之間。
不等絕望的氣氛再次蔓延開來,姜橫雲就再次開口。他一字一句铿然頓挫,宛如戛玉鳴金,擲地有聲。
“我會留下斷後,給她當個對手。大家不必顧慮太多,盡快走罷。”
整個營地裡面,無人修為能及得上姜橫雲,若說誰能和舞紅绡斡旋抗衡,也确實隻有他能勝任。
但挺身而出和袖手旁觀之間的差别,或許就是勝敗生死那麼多。
衆人心裡感念姜橫雲的膽氣和擔當。
同時他們也知道,與其拉拉扯扯生離死别,不如快點離開,跑得遠些,才是用實際行動支持姜橫雲,不給他拖後腿。
于是,散修們各自選定方向離開。
梅擁雪則悄悄走到姜橫雲身邊,單刀直入。
“舞紅绡是誰?大家為什麼這麼畏懼她?”
“是嗎,你連這個也忘了……”
姜橫雲沉吟片刻,反問道:“那你還記得鋒镝榜嗎?”
“鋒镝榜?是什麼東西?”梅擁雪望文生義,猜測道,“你們鋒镝道修士按照修為高低,排出的榜單?”
“差不多。但它排列的不是修士本人的能力,而是天下金材的高低順序。”
姜橫雲一邊說着,一邊屈指輕叩銀色的竹節,在它身上敲打出清越的聲響。
“以我自己的金材舉例——它在鋒镝榜上排名十一,名為‘竹下無塵’,天生喜愛竹型。”
原來如此。
怪不得姜橫雲的金石常常化作竹枝的形狀,敢情這是那把竹劍的初始設定。
梅擁雪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那舞紅绡的金材,又排第幾呢?”
提起這個名字,姜橫雲原本雲淡風輕的俊秀面孔上,也免不了出現一絲凝重之色。
“她執掌的金材‘血龍吟’,在鋒镝榜上排名第三,是世間至兇之器、大煞之物。”
像是也有自己的感應似的,聽見“血龍吟”的名字,銀色竹枝無風自動,葉片陡然翻轉,竹葉鋒刃如利箭般向外,葉脈形狀的放血棱槽閃過一絲寒光,就像刺猬豎起渾身尖刺,做好了拼死一搏的戰鬥準備。
姜橫雲輕輕摸着光滑的竹節,像是在無聲安撫,同時沉聲道:
“最關鍵的是,血龍吟号稱‘百兵之噬’,可以吞噬天下一切金材作為養料,所過之處,寸金不生。”
好家夥,居然還有吃金材的金材?
梅擁雪眼皮一跳,感覺這東西的強化模式相當耳熟。
或許,那金材不應該叫“血龍吟”,而應該叫貪吃蛇?
姜橫雲尚不知梅擁雪的思維偏到哪裡去了,還在同她細數着舞紅绡的生平。
“舞紅绡甫一出道,就受封幽冥教左護法,至今已經橫行魔域二十年。”
“這二十年間,所有令她感到不喜之人,不論敵友,她全部斬殺殆盡,鋒镝道修士更是她的重點屠戮對象。一旦遇到她,别說完整的屍骨,就連自己的金材都會化作‘血龍吟’的養料。”
“可以說,鋒镝道修士遇到舞紅绡,就像遇到天敵。”
說到這裡,姜橫雲用目光大略一掃:“營地裡面的散修,多半是鋒镝道出身……你現在明白,為何大家會那麼害怕了吧?”
梅擁雪已經明白了。
一言以蔽之,舞紅绡是個出道很久的老牌大魔頭。針對鋒镝道修士時,還自帶貪吃蛇BUFF。
摸了摸下巴,梅擁雪抱着一絲微弱地期待開口:“在你看來,舞紅绡和吞天飛蟒,他倆誰更厲害一點?”
姜橫雲不假思索:“當然是舞紅绡。”
“那,一個舞紅绡具體等于幾條吞天飛蟒?”
姜橫雲消化了一下這個新奇的說法:“如果你非要用這種方式衡量的話……至少五條吧。”
梅擁雪終于倒吸一口涼氣。
這就是過去的她給自己精心嚴選出的BOSS嗎?看起來很難刷啊!
捏着手心站了一會兒,梅擁雪把字條裡關于“姜橫雲可以用性命信任”這一條拿出來,反複琢磨了幾遍,終于還是下定了決心。
“姜兄,我好像隐約想起來,自己有些獨特的對敵法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