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渺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試探地開口,道:“是昆侖的崔掌門嗎?”
孟绮雲幽怨道:“還能有誰。”
她才說完,又聽嘎吱一聲響,悠長的尾音的垂死掙紮地顫了一會兒,終于緩緩消失,緊接着又是枯枝崩裂般的弦音在起伏……
溫渺一時間難以評價,隻能說,人果然沒有完美無缺的。
孟绮雲道:“不信教作祟,去追拿的修士被打傷不少,掌門說是來看望,見大家躺在榻上無趣,彈幾首曲子安撫人心。”
原本衆人隻是傷疼,現在心浮氣躁耳朵也疼。
溫渺感歎道:“還好绮雲姐還有一隻腿沒事。”
拄着拐杖跳也能跳到庭院裡來,那些不能動彈躺在榻上的就要慘一些了。
溫渺問:“沒人和掌門提起過嗎?”
孟绮雲道:“掌門也有傷心事,你還記得我說,去西陵府鎮壓陰炁的修士,隻活下來了四個,掌門便是其中之一,其實……掌門的同胞妹妹也在,但她為了保護掌門遇害了,聽說她的琴技是昆侖第一。掌門不通音律,但……”
說到此處,孟绮雲忽然停下,臉色嚴肅地看向院門的位置。
其他人也紛紛朝來人看去。
一隊身着銀白衣物的修士走進,為首之人是個器宇軒昂,戴着銀冠的青年,衣着顯然比身後的人要華貴些。
他們身上垂墜的腰帶随着走動而搖擺,腰帶上用銀線繡制的琅玕神花若隐若現,在日光下泛着華美的光輝。
為首的青年在庭院中掃視一圈,目光落到孟绮雲的時候,快步朝她走近。
“道友!傷可好些了?”
他關切地望着孟绮雲,臉色還帶點羞愧。
孟绮雲冷哼一聲,道:“那個蒼山的瘋狗和我争鬥之時,你們琅華的人在一邊可沒少給他叫好。”
他忙說:“當時 ……當時是我不在,若我在,肯定不能由他們如此敗壞仙門正氣。”
琅華是出了名的混亂,掌門禦下不嚴,轄地内五步一偷七步一搶,五大仙門最沒有資格提正氣。
此話一出,旁邊有個傷患聽到了,忍不住狂笑出聲,牽動傷口頓時又疼得哀嚎,被路過的藥宗弟子訓斥道:“叫什麼叫,本來就耳朵疼……”
孟绮雲扭頭看向溫渺,說:“這是你……你的前輩,溫朗的結拜兄弟,他是琅華的少主,你稱他為曦衡君便是。”
曦衡君沖溫渺溫文一笑。“道友很是面生,從前不曾見過。”
“這是昆侖,又不是你們琅華,你沒見過的人多了去了。”
琅華幫着蒼山擠兌昆侖,還四處追殺溫朗,孟绮雲看到琅華的人就來氣,說話免不了夾槍帶棒的。
曦衡君也不惱火,仍是禮貌地笑着,問:“道友怎麼稱呼?”
“我叫小棗。”
溫渺喜歡吃棗糕。
阿娘說,待她過世了,墳頭要種棗樹,這樣溫渺去看她,見到滿樹的果子,就沒那麼傷心了。
“小棗。”曦衡君輕聲道。“真是個好名字。”
孟绮雲不耐道:“少廢話了,我師兄生死未蔔,你來做什麼?”
曦衡君伏低身子,壓着聲音說:“不信教在琅華和昆侖境内作祟,我受父親的命令追查此事,路過昆侖,來拜見一下幾位前輩。”
“掌門在裡面彈琴,我師尊還在青蓮谷。”
“彈琴?”曦衡君默然聽了一會兒,說:“那我便不打擾掌門雅興了。”
溫渺不禁問他:“前輩要去追查不信教?”
“正是,我此番來,是為了請昆侖增派人手,琅華之人在昆侖行走,到底是有些不便。本來是想……”他說着,看了眼拄着拐杖,吊着胳膊的孟绮雲。“我還是另尋旁人好了……”
溫渺焦急地站起來,孟绮雲睨了她一眼,提醒道:“小棗,你坐好。”
等曦衡君告退,要去拜訪藥宗宗主後,孟绮雲附到溫渺耳邊,說:“曦衡君是師兄的摯友,琅華整個門派的良心共一石,他獨占八鬥,昆侖外,你隻能信他一個。”
溫渺看着他離開的方向,猶豫道:“曦衡君要走了,他是去查不信教,我哥……”
“不急,他少說要在昆侖待上五日,不信教肆虐并非一朝一夕了,你看他像是性急的人嗎?”
孟绮雲猜到了溫渺的心思,問她:“這段時日,師尊可有教過你修煉之法?”
溫渺将她學完的第一本心訣告知孟绮雲後,她點點頭,說:“等你依照書上所寫将靈力能運使自如,也算是很不錯了。有些修士,終其一生也不能完全領悟。”
溫渺驚訝地“啊”了一聲。
孟绮雲說:“據說大師兄将整本書的内容領悟,隻用了半月,就已經是百年一見的奇才了。我卻用了足足半年……”
溫渺本來想說她前幾日已經學完了,邊看邊學隻用了五日,她覺得還挺簡單的。
但聽孟绮雲的話,又不好意思說出口了。
畢竟薦微仙長的評價模棱兩可,她也不知道自己學得究竟對不對,或許是自以為學會了,其實隻是些皮毛,實際上還差着遠呢?
何況天資不同,說着總覺得像是炫耀,有些讨打。
孟绮雲見她不說話,還以為是焦慮學不會,安慰她:“你的天資比起大師兄應是不差,别擔心……”
“學完這本書,還有劍法心訣那本,你再學上半年,也能有所成……”
溫渺又沉默了,她知道孟绮雲說的書,她這幾日已經學完大半了。
是她學得不對嗎?
她應該最多隻學到了三成,所以才學得這麼快吧……
不過,這樣的話,暫時也夠用了。
——
如孟绮雲所說,曦衡君在昆侖待了七日才走,走的時候崔昭給了一封手書,方便他有事可以差事轄地内的修士。
最後一日,他拜訪了薦微,離開青蓮谷的時候走得格外着急,全然不見來時的悠閑模樣。
薦微回到殿内,桌案的玉瓶中插了滿滿當當的紅梅。
花瓣上沾着細碎的霜雪,幽香陣陣,是殿内唯一一抹豔色。
與此同時,桌上擺着滿滿當當的食盒。
薦微掀開食盒,看到裡面的糕點,已然知曉是怎麼一回事了。
他就知道,她遠沒有看上去那麼老實,要不然怎麼會喜歡上西陵硯。
——
曦衡君帶着人緊趕慢趕,總算出了昆侖派的地界。
他走在後方,讓其他人先走。
而後他慢下腳步,小聲跟身側的人說:“這個易容丹是有時效的,你可千萬要記得,要是受了重傷也會現原形。不過小妹放心,你既是他的親人,我拼死也會護住你……”
溫渺将鬥笠微微擡起,露出一張截然不同的臉。
“多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