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樓蘭有些茫然。
他的藥櫃倒了,藥埋了一地,他連先救哪一個,先心疼哪一個都不知道。
他推開淮樞甯,跌跌撞撞在磚塊瓦碎之中打轉,無來由的,想起了醫館的那塊門闆。
終于,他在百米開外,尋到了醫館的半塊門闆。
它孤零零躺在積水中,旁邊沒有醫館的藥材陪着,隻有一張翻到的椅子,還是茶水鋪的,與它遙遙相望。
他抱起那塊門闆,木呆呆地抱着,回頭又看了眼一地廢墟。
雨還未停。
雨水的涼意從他指尖開始,冰冷的痛和麻木僵硬感,一點點順着手指冰凍到全身,如果不是那顆心髒,他現在就要熄滅在這場雨中,和他的藥一樣了。
他費力地拖着門闆回去,将它放在廢墟前,支好。
接着跪在地上,移開一塊磚,拿起磚下的藥材。
那是一株處理很好的錦燈根。為了挖它,他貓在沼澤邊,等了一個晚上。
淋了雨,還是加了料的雨,這株藥材,它已“死”了。
不僅僅是這株錦燈根,這滿地零落的藥材仿佛都在向他求救,也都已宣告死亡。他不知道要救哪一個,也無需救哪一個了。
都來不及了,他的拯救,僅是徒勞。
頹喪時,尹樓蘭忽然想到了他的槐樹煙,他的花藥膏,他支棱起精神,再次推開遞傘過來的淮樞甯,跪在廢墟裡翻找。
雨水順着他的輪廓滑下,打濕後的睫毛,重得要擡不起了,仿佛他哭了,淚水從他睫毛簇的尖端落下,滴在盒子的殘片上,四濺破碎,好像在向他重演這些藥都是如何死去的。
裝着槐樹煙的盒子碎了,裡面的槐樹煙,早已在雨水的沖刷下混入泥土,又化作泥水流散。
而盒子的殘片旁,正好躺着绮柳給他的紫菖蒲燒土。
紫菖蒲……
這場雨,這些藥,都是因他而起,明明知道花藥膏還夠用,卻還是自作主張的,拿着紫菖蒲作借口去見绮柳,自作主張的告訴她,淩淵公主在這裡。
其實他心裡清楚,绮柳根本不需要他去通風報信,她在魔域過平靜日子,統治着衆魔,沒有他這個意外,根本不會有任何魔離開魔域。
而隻要他還在魔域附近,隻要尚有魔火還未熄滅,即便淩淵公主在這裡紮一輩子,她都進不了魔域。
所以,他去這一趟,到底是為了什麼?
如今醫館坍塌,自己無處可去……是咎由自取。
一把傘撐來。
淮樞甯回頭吩咐着羽弗冬。
“去叩,這裡的土地精能叫來多少叫多少,去吧。”
“等等,換件厚的……這就對了。”
接着,一件厚實的羽氅蓋了下來,裹住了他。淮樞甯半跪下來,為他系緊羽氅。
尹樓蘭跪在那裡愣了好久,又突然想起他還剩半盒的花藥膏,站起來去找,但因膝蓋的僵硬,剛剛起身,就又摔坐回去。
淮樞甯似乎沒料到他會摔這一下,動作慢了半拍,沒能扶住他。
“傷到了嗎?”她關切道。
手心銳痛,尹樓蘭默不作聲遮起,将手藏進了羽氅中。
“等我一會兒。”淮樞甯塞過來雨傘後,一個閃身不見了。
尹樓蘭撐着傘,眯眼回憶了好久,才想起自己把那半盒花藥膏放在了酒壇子旁邊。
酒壇震碎了,他泡的藥酒早就随着雨水淌走了。不過有酒壇做定位,尹樓蘭還是在附近找到了他那一小盒花藥膏。
好在花藥膏的盒子因為小得以保存完好,他蹭幹雨水,塞進了懷中,冰涼的盒子貼着皮膚,讓他打了個顫。
不行,太冷了,必須要找點酒喝。
他跨過斷裂的矮牆,在茶水鋪的半邊廢墟中,找到了一盞燈。
那燈罩在箱中,箱子受損,燈安然無恙,燈盤上還有淺淺的一凹燈油。
有燈油也好。
他端出那盞燈,皺着眉,仰頭喝了那口燈油。
味道很糟糕,不過,至少能讓他挨過今晚的潮冷。
喝了燈油,視線明朗了許多,他從羽氅中偷偷伸出那隻受傷的手,迅速看了眼。
摔倒時,手被鋒利的瓦片割了一道口子,血沿着指尖滴落,彙入地上的雨水後,化作無色。
他的血沒有血腥味,而是一種如同烹煮樹皮藥草的味道,這味道混了雨水後,冷沉了不少。
尹樓蘭擡手,舌尖湊過去,慢慢舔了血。
心髒越跳越快,那種烈燙的痛,壓過手心的傷痛,仿佛身體裡的血如油般沸騰。
這是在修複受損的身體,他必須得找點酒,化開花藥膏,補一補這副槐木身。
他撕掉一截袖子,纏住傷口。
“過來。”淮樞甯在他身後招呼着,“到這來。”
尹樓蘭縮回手,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