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樓蘭坐在搖晃的馬車裡,雙手捏着一隻沉甸甸的長命金鎖,妖冶的美麗臉龐因迷茫羞愧,籠上了一層難以消解的愁郁。
淮樞甯拉他離開金銀樓後,消失了一陣子,在他和驿站馬夫商量路費時,她出現在面前,手中多了這枚長命鎖,并提出,她可駕車送他去繁都。
“我在繁都也有些事要處理。”她說。
“我不能要你的東西。”尹樓蘭遞回金鎖,她沒接,而是奇怪地問他為什麼。
“……是我要給姐姐的孩子準備生辰禮,這是我自己的事。”
“早晚也是我的事,拿着吧。”淮樞甯滿不在乎道,“不會是嫌貴重不敢收吧?用金子造個醫館給你我也能辦到,區區一點金子,談不上貴重。”
尹樓蘭輕聲道:“……殿下如此,又和那些人有何區别。”
“那些人?啊,你是說剛剛對你起色心的老闆。”淮樞甯哈哈搖着扇子,坦蕩蕩道,“當然不一樣。”
她雖笑着,但語氣認真。
“他有色心無色膽,見你落魄,起了龌龊心思,想用一點蠅頭小利騙了你的便宜。而我——”
她合扇,斬釘截鐵道:“我喜歡你,光明磊落,光風霁月。我會把想給你的都給你,無論你要還是不要。我不會借施舍騙你,喜歡不是難言之隐,我喜歡,我就說。”
一隻修長白淨的手伸到尹樓蘭身前。
“上車吧,我陪你一起去繁都。”她微笑道,“省點是點,不是嗎?”
現在,尹樓蘭坐在馬車内掙紮了許久,最終,掏出一方手帕,仔細卷包了這隻金鎖,收入衣袖。
是否該和她道聲謝?
等馬車停了到繁都了再道謝吧……
尹樓蘭猶豫之時,車簾掀開,淮樞甯那雙永遠含着笑的眼睛望了過來。
月光清皎,柔亮如銀。
“風景不錯,要和我一起賞景嗎?”她笑嘻嘻問。
尹樓蘭搖了搖頭。
之後,他慢慢說了聲:“謝謝。”
“謝我送你金鎖,還是謝我幫你省了路費?”她語氣疑惑,疑惑得很是明顯。
尹樓蘭擡起頭,想認真回答她都是,可擡頭後,看到她那雙眼睛裡閃爍着狡黠,知道她其實什麼都明白。
“……謝謝你。”這一句,尹樓蘭自己也說不清楚是謝什麼。
愧疚又泛上了心頭。
出發前,他們在城門外遇到了醉酒回來的茶老闆。
茶老闆看到淮樞甯後,酒壯妖膽,問淮樞甯:“今日聽酒友說起流雲君和述懷君,不知女侯可見過。”
淮樞甯笑答:“不曾見過流雲君。”
“女侯出生在流雲君隕落後啊……”茶老闆打了個酒嗝,遺憾道,“都說流雲君是難得一見的美男子,回雪穿雲美如燦陽,真想知道究竟長什麼模樣,下次說給孩子們聽,也可潤色一番……”
“是可惜了。”
“不知淩淵公主是像流雲君多一些,還是國主多一些?”
“一半一半吧。”淮樞甯摸着自己的下巴,認真思索了起來,“國主是這麼說淩淵公主的,咳,不錯,有你父君當年的一半風采。”
茶老闆趁醉又問:“常聽流雲君美名,為何述懷君無美名傳出。”
淮樞甯大驚道:“述懷君政事勤勉是唯一能勸住國主的存在,這還不算美名嗎?”
“我是說,述懷君就無美男子之稱……”
“啊,是這個啊……述懷君較為闆正。”淮樞甯道。
“那也是個威武之相。”茶老闆頻頻點頭。
“……腰圓身短。”淮樞甯補上了最後四個字。
茶老闆恍然大悟道:“難怪。那浮光公主躍金皇子……”
“一半一半。”淮樞甯樂呵呵将雙手一握,朝華京方向一比劃,笑道,“國主風姿綽約,當世無雙,浮光躍金自然不差。”
茶老闆滿足了好奇心後,又醉醺醺感歎。
“若是那位三皇子在世,說不定還能窺見流雲君當年風姿。”
“淩淵公主也不差的。”淮樞甯眯眼道,“不過……你說得對。”
她語氣落寞了下去。
回憶起這段對話,尹樓蘭捂着心髒,用求得寬恕的眼神,偷偷瞥了眼淮樞甯。
幸而她正仰頭凝望着月亮。
一陣紅粉夜風拂進車窗,車簾乍起,一簇簇的妖紅桃花向尹樓蘭衣懷裡飄飛。
他捏起一片花瓣,輕輕搓了搓,如深潭般觸感寒涼。
“桃花見。”他看向車外确認。
“不錯,是到桃花見了。”淮樞甯勒停了馬,向路旁的桃花見眺望。
“真美啊……”她說,“月光下看與陽光下看,完全不同的景色。”
桃花見的桃花景,遠看似幽紫色,夜風拂過,花樹搖曳波光粼粼,樹下的水道幽如流銀,靜沉沉落入紫色桃花潭,無聲無息。
尹樓蘭走下車,掌心接住一瓣飛花,羽睫半垂,輕聲道:“花開花落花燃燼,春風百年無一果。”
月光薄如蟬翼的銀輝如輕紗煙霧,他披在身上,仿佛不似在人間,美得如幽冥豔鬼,一縷紫煙,一瓣飛花,如半透明的美麗人偶,一觸就如水中月鏡中花,随風碎了。
“是說桃花見的桃花?”淮樞甯好久才收回神思,問道。
“嗯,桃花見的桃花花落後第二夜就會再開,從不結果。”尹樓蘭手指輕輕點在手心的花瓣上,垂着眼慢聲說道,“月下開花時,摘下盛放的桃花見桃花,入藥,有避子之效。”
“哦?”淮樞甯将扇子一指,又送到他身側,作出攙扶之意,“你要去收一些嗎?”
“……要用銀器和酒保存才可維持藥效。”尹樓蘭搖了搖頭。
這些他都沒帶。
“隻銀器和酒就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