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他彎身匆匆撿筆。
一旁的王警官啧了聲,“紀薇女士。”
他加重語氣,“請配合我們的詢問。”
紀薇對上他的視線,有些茫然,“我是在配合你們呀。”
“好。”王警官的脾氣和臉一樣糟糕,“那你倒是說說,昨晚你都看到了什麼,世界怎麼就安靜了?”
紀薇擡頭,看着頭頂的天花闆目光怯弱,“我看到——”
伸出一根細瘦蒼白的手指,三位警官随着她的動作同時仰頭,聽到她平緩又清晰吐出:“一雙眼睛。”
一雙血色眼睛。
屬于惡魔的地獄之眼。
它們穿過天花闆凝視着她,監視着下方籠鳥的一舉一動,沉甸甸的惡意凝成實質,時常濺髒她的身體。
“它們一直俯視着我,發出刺耳笑聲,我受不了了……”聲線顫顫,紀薇環抱自己的雙臂,喃喃低語,“……我毀了罪惡的源頭。”
“什麼?”
紀薇:“我殺了一雙眼睛。”
王警官擰眉,“你殺了什麼?”
紀薇不再顫抖,緩慢擡起面容,堅定重複:“是我。”
“是我殺了他。”
對面三人看着她的眼神變了。
王警官上下打量着她,趙警官匆匆從筆記中拿出照片,正要遞給紀薇,被歐陽警官按住手臂,“你殺了誰?”
紀薇怎會知道他是誰。
她不知道他的名字,不知道他想做什麼,隻知道他是一個變态跟蹤狂,紀薇快被他逼瘋了。
“無論我逃去哪裡,他都能找到我,每天穿着奇奇怪怪的衣服,跟在我的身後,藏在我上班的公司,貼在我的房頂……他無處不在……”
就在昨夜,他還闖入了她的家中。
聲音哽咽,紀薇的眼眶紅了,企圖尋找認同感,“他不該死嗎?”
“那你也不能殺人啊。”年輕的趙警官憋不住話。
歐陽警官從他手中抽出照片,遞到紀薇眼前,“是他嗎?”
紀薇隻匆匆瞥去一眼,就連連搖頭。
“不是?”王警官啧了聲:“你看清了嗎就搖頭。”
紀薇聲線弱弱,“我看清了的,不是他。”
“我不認識他。”不可能認識,不該認識。
“這就奇怪了。”再三确認後,趙警官小聲對着身旁道:“難道公寓裡不止一起殺人案?”
得知屍體還躺在紀薇家中,三人要求去現場勘查。正要帶着紀薇離開,接待室的大門被人敲響,西裝革履的年輕男人推開玻璃門。
“您好。”男人遞出名片,“我是盛總的助理吳力。”
目光掃過他們的身後,吳力推了推臉上的金絲眼鏡,對三位警官禮貌道:“有些情況,我想單獨與你們聊。”
“可是——”
吳力打斷,“與你們正在調查的案件有關。”
“……”
紀薇不知道吳助理與他們聊了什麼,她等在門外,感覺也沒有等太久,接待室的大門就被再次推開,出來的三人臉色難言。
高壯的王警官目不斜視,趙警官抱着文件夾沒有擡頭,隻有歐陽警官迎上了她的視線。
紀薇湊上前,“警官,你們還去我家嗎?”
她很快就要下班了。
歐陽警官張了張嘴,看着她欲言又止,她拍了拍她的手,态度比之前溫和,“你的情況我們了解了,後面有需要的話……我們會聯系你。”
說來說去無非一句話,不去了。
“你們不是警察嗎?”紀薇不解,她殺了人,難道不該被抓嗎?
“屍體也不管了嗎?”
“小薇。”吳助理拿着手機出來,他剛剛打完電話,面無表情對着紀薇吩咐,“盛總辦公室有幾份材料文件急用,你整理完交給我。”
他補充:“下班前就要。”
還有半個小時,就要下班了。紀薇的思緒被打亂,生怕完不成工作挨罵,不敢再多問,急匆匆要走。
與歐陽警官錯身離開時,她輕輕碰到了紀薇的手。
紀薇下意識攥攏手指,沒有回頭。
當天下午,紀薇沒能準點下班。
直到晚上八點,她才完成上司交代的工作,匆匆将文件發送給吳助理。
吳助理回複很快,一條接一條的消息彈出,應該是罵她效率太慢。紀薇不敢細看,點着鼠标按下關機。
大廈的燈滅了大半,但不缺與紀薇同樣在加班的打工人。紀薇打了個哈欠,拿起桌邊的糖盒塞入口袋,收拾東西與同事告别。
公司距離寰夢不算太遠,坐公交五站,打車十幾分鐘,步行半小時。因變态男的跟蹤,紀薇已經許久不敢步行回家,想到男人已經死了,面容模糊腦袋被她砸開了花,正狼狽躺在她家三樓等待腐爛,紀薇心情愉悅,決定步行回家,順道買把砍刀。
街道霓虹閃爍,車輛川流不息,人行道是來往錯離的行人。高樓在黑暗中影倬,紀薇聽到遠處的汽車鳴笛,路過公園,有孩童在奔跑笑鬧。
咔嚓——
毫無征兆,耳邊忽然傳來快門的按鍵聲。
紀薇停下腳步,在刺目的閃光燈下,緩慢回頭,鏡頭映入她蒼白驚恐的面容。
那雙眼睛,又回來了。
“不……不可能……”紀薇下意識去摸口袋中的糖盒,告訴自己她已經把人殺了,不會再有變态跟着她。
一邊說着不可能,紀薇狂奔回家,等她的意識再次恢複時,人已經站到寰夢公寓三樓。
吱——
将鑰匙插入鎖芯,紀薇推開了房門。
她要将那具屍體處理掉。
從包中拎出砍刀,紀薇走入卧室,床鋪維持着昨夜的淩亂,奇怪的是地面大灘的血迹不見了,屍體……也不見了。
怎麼會不見了呢?!!
怎麼能不見了呢!!
紀薇慌了神,匆匆沖入屋内尋找,衣櫃,桌角,甚至連床底都翻了,遍尋不到。
嗒——
有液體濺灑到她的臉頰。
紀薇擡手抹開,發現自己的手背蹭上一片粘稠的紅,是血。
後退。
紀薇遲緩仰頭,本該炫目多彩的水晶吊燈被陰影籠罩,在朦胧的光影交錯下,她看到了一雙眼睛。
一雙,正在滴着黏血的眼睛。
本該死去的男人,以扭曲猙獰的姿勢貼黏在天花闆上,他用血紅的眼瞳注視着她,唇角咧開詭異笑容——
“是在找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