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他在西北向的路上發現了一根踩得灰撲撲的紅繩。
紅繩的紋路有祈福的寓意,原本穿在金珠上,金珠被“搶”走後,魏璇收起來了,出現在那個方向極有可能是她刻意留下的提示。
他騎上驢打算循着這條路去追時,翁植帶着他雇傭的四個“幫手”趕過來,告訴了他兩件事——
縣衙擔心越來越多的難民聚集在城外會出事,便派人驅趕難民,那兩日時有激烈的沖突發生,城外極亂。
潑皮也沒回城,很有可能還跟魏家人在一起。
魏堇講述時語氣平平,理智地仿佛站在了旁觀者的角度,“他們極有可能一出城就被盯上了,那時我的打算是,他們或許未走遠,我或許可以追上……”
可惜人心難測,他被人搶了,還打傷扔在路邊。
厲家三口人面面相觑。
厲長瑛告訴他,他們聽到的事情,“我們碰到那四個人,從他們交談中聽到,流民中有人趁火打劫,騙拐漢人賣去突厥……”
魏堇神色微沉,壞的可能有很多種,若是真被截去突厥,比流放還不如。
心理上的波動加重了身體上的不适,魏堇不得不用手臂支撐身體,氣喘道:“自打亂起,民間秩序也潰亂,突厥便肆無忌憚擄掠晉朝百姓,我祖父也曾為此憂心,隻是朝中并不重視。”
亂象可見,而魏家每每言語透露出來的,都讓厲長瑛覺得,朝廷已腐爛不堪,王朝已至末路。
旁人皆不能指望,唯一指望的隻有他們自己。
厲長瑛問魏堇:“三天了,你有什麼打算,還要找下去嗎?”
她緊盯着魏堇的神色,他的答案很重要。
打算?
魏堇望向西北方的天際,一片空茫。
且不說魏家如今沒有半分勢力仰仗,便是有,人海茫茫,找幾個人也是大海撈針。
那還要去找嗎?
“我有必須擔負的責任。”
“我知道機會渺茫,可是,萬一呢,萬一他們在等我,萬一我再多走一步,就能找到他們……”
所以,哪怕精神已經疲憊不堪,隻要身體還活着……魏堇也會去找。
厲長瑛明白了,眼中光彩奪目,“我敬你是條漢子!”
手高興地拍在魏堇肩上。
魏堇本就無力,支撐身體的手臂一軟,神色一驚,身體傾斜,就要狼狽栽倒。
林秀平慌張地伸手。
厲蒙也驚了一下。
厲長瑛離得近,眼疾手快地扯住魏堇的手臂,又給他撈回來。
有驚無險,林秀平不禁怪道:“你倒是輕些。”
厲長瑛理虧,痛快道歉。
魏堇心下對兩人的體力差距有些憋悶,面上明理道:“不怪厲姑娘,是我病弱,這樣輕的力道都受不住。”
他這麼一說,顯得厲長瑛更沒輕沒重了,對個病人也不知道注意些。
林秀平責怪意味更重,“說話就說話,别動手動腳。”
厲長瑛更加理虧,再三表示她一定注意。
林秀平又對魏堇溫和道:“她就是個心大的,你别跟她計較。”
魏堇搖頭,轉向厲長瑛,“厲姑娘方才謬贊了。”
從前人們都是誇他“人中骐骥,麟子鳳雛”,第一次有人如此直白。
林秀平道:“别‘厲姑娘’了,叫阿瑛吧。”
魏堇口中含了片刻,才輕聲道:“阿瑛。”
厲長瑛随意點了點頭,沒什麼額外的反應和情緒。
魏堇随即又請厲家人也不必與他客氣,直呼名字便可。
林秀平也點頭。
厲長瑛其實還有話要說,剛才打斷了,此時再張嘴,先看向父母。
厲蒙穩坐如山,林秀平包容如海,兩人什麼都沒說,一切盡在不言中。
女兒帶給他們破萬難的勇氣,他們也能托舉她,尊重她的決定。
厲長瑛便拿出魏堇高熱糊塗時給的金珠,問:“這東西貴重,你要收回去嗎?”
魏堇沒有一絲不舍和猶豫,“既已送出,便不回收。”
“好!”
厲長瑛合上掌心,氣沖霄漢,“我收了你的東西,就陪你全力以赴一次。”
魏堇一怔。
他不否認自己有此意,也猜到厲長瑛的脾性,但她真的說出來,胸中仍舊産生了激蕩。
“不遺餘力,不留遺憾,如何?”厲長瑛手指朝上伸出手掌,作擊掌的姿勢,“就以我們出關之前時限,如果最終沒找到,我們盡力了,你也是。”
“要約定嗎?”
魏堇注視着面前這隻手掌。
上面有很多繭,紋絲不動地舉着,一如面前這個姑娘。
斷過的手指微動。
身體比意識更先誠實地表露出内心。
魏堇最終還是緩緩地擡起手掌,擊在厲長瑛的手掌上。
約定了。
他們即刻便決定動身,根據現有的線索快驢加鞭地追上去。
……
日以繼夜地趕路,魏堇無法好好休養,病情反複,始終不能痊愈,精神不濟。
厲長瑛沖勁十足地找路趕路,然後,不止一次地迷路。
趕路的第三日,四人兩驢又一次出現在了本不該路過的指路碑前。
魏堇長長地歎息,深深地無奈。
大路小路、荒山野路錯綜複雜,認不得路很正常。
好處是,他的病霍然好轉了,能起來指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