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之間仍舊生疏,她還不習慣喚他的名字。
厲峥微眯了下眼,入院後,蹿入鼻腔的食物香氣更加濃郁了幾分。
院中的石桌上已是擺了兩碟小食,加之她手裡的蒸籠,份量不多,但還算豐盛的一桌早飯。
厲峥回過神來,眸中意外之餘多了幾分淺淡的滿意。
這丫鬟,倒是還算勤快,一桌飯菜也做得也賣相不錯。
隻是他未曾吩咐,她便擅自做主,是否合他口味,還得……
“你吃過了嗎?”盛瑤忽的輕聲發問,打斷厲峥思緒,“要嘗嘗嗎?”
厲峥古怪地看着她,頓時語塞。
或許是厲峥的表情變化太過明顯,以至于盛瑤都察覺到自己的不妥,忙又道:“我這便給你拿雙碗筷。”
厲峥看着小姑娘一路快步小跑回廚房,沉默地在桌前坐了下來。
盛瑤拿來碗筷放到厲峥面前。
厲峥剛擡手拿起筷子,身側微風拂動,一轉頭,竟見盛瑤坐在了他身邊。
厲峥眉心輕跳了一下,深吸一口氣道:“你來此之前,沒人教過你規矩嗎?”
盛瑤一愣,無措地頓住正要夾菜的動作。
什麼規矩?
張媒婆說的那些嗎?
盛瑤腦袋空空,一時間竟一個字也想不起來了。
為人娘子需得遵守什麼規矩?
盛瑤張了張嘴:“我……忘了。”
厲峥瞳孔緊縮了一下,不可理喻地看向她。
這一瞬,更覺她怎也不可能是那群人安插在他身邊的眼線了。
可就她這樣的,被送往哪家不會被趕出去?
也就厲峥,來此不是為做高高在上的富貴公子,這裡不是京城,他也實在沒法對着這樣一張懵懂無害的臉蛋說什麼冷厲的重話。
厲峥話到嘴邊滾了一周又咽了回去。
最終他收回眼神,看在蒸籠裡皮薄晶瑩的小湯包的份上,動筷的同時,耐着性子道:“你起來,站我身後。”
“什、什麼?”盛瑤驚訝瞪大眼。
厲峥夾了個小湯包到碗裡,耐心告急:“不是沒人教你規矩,現在我教你,起來,站我身後。”
盛瑤想起張媒婆告訴她的,在夫家學機靈點,實在不懂規矩就聽話照做便是。
可是,她不知規矩竟是自己辛苦做了一桌菜,卻不能動筷吃,還得起身站在厲峥身後。
盛瑤委屈地撇了撇嘴,臉上顯露出的兩個酒窩也好似失了平日的甜蜜,看起來恹耷耷的。
她磨磨蹭蹭地拿着碗筷起身,腳下步子移動緩慢。
看着厲峥将熱乎乎的小湯包送進口中,還是忍不住開口道:“城裡的規矩就是我做了飯,隻能站在你身後看你吃嗎?”
一口小湯包入喉,厲峥意外地挑了下眉。
但聞聲轉頭看向起了身,卻還抱着碗筷的盛瑤,一時又是語塞。
盛瑤看着年紀小,又是剛從村裡出來的,大抵是頭一次給人家做丫鬟。
但她手藝不錯,他也不是極為較真之人,以至于他又多了幾分耐心。
厲峥咽下小湯包後,緩聲道:“哪裡都是這個規矩,明白嗎?”
盛瑤臉色更苦了。
那些男子吃飯女子不得上桌的言論,她以前隻在村裡愛說閑話的大娘那聽過。
但在她家可沒這等規矩,她便一直以為那些大娘是胡說八道的。
眼下被厲峥教導的規矩,讓盛瑤不得不聯想往後她都得眼巴巴在厲峥身後,不得上桌吃飯的情景。
越想,她便越藏不住心事,煩悶更是寫了滿臉。
厲峥将桌上幾道菜嘗了個遍。
原本眸中淺淡的滿意之色逐漸濃郁起來。
自他被下放柳陽城,從京城出發來此這段時日,他就沒吃上過一頓正經飯。
趕路時,不得空閑尋美食。
到了地方,更是忙着想方設法應付縣令和那群麻煩的人,且柳陽的菜色也不合他的口味。
直至今日,他才終是得閑,派了承钊去尋一名廚子。
卻沒曾想,昨日來的小丫鬟手藝竟意外的合他口味。
厲峥心情不錯地随口問道:“你以往在家學過廚藝?”
盛瑤正煩着,眼看她最喜歡的小湯包都被厲峥吃了一半了。
剩下一半他不打算留給她嗎?
盛瑤情緒低落地應道:“……嗯。”
“學了多久?”
“……嗯……嗯?”什麼學了多久?
厲峥一回頭,就見盛瑤望眼欲穿地盯着桌上的菜,垮着小臉,耷拉着眼尾,一副受了欺負的樣子。
盛瑤生得白淨,眼睛燦亮時圓潤潤的,耷拉時又彎曲出柔軟的弧度。
即使厲峥不覺自己做了什麼過分的事,也在看着這副模樣時,生出幾分沒道理的罪惡感來。
……
厲峥嘴角抽了抽。
讓丫鬟和主子同桌吃飯,真是聞所未聞。
偏偏小丫鬟也不知是不懂這道理,還是有什麼别的企圖。
她明目張膽咽了口唾液,又忍無可忍直言道:“你吃飽了嗎,你還要吃多久啊?”
厲峥好氣又好笑。
在這靜谧竹林中,溫柔的風撫過庭院的每一處角落,好似将那些陳舊的規矩一吹而散。
看着這張心思幾乎都寫在了臉上的臉龐,厲峥忽的覺得,他來柳陽城将做的事本就已經死氣沉沉了,又何需循規蹈矩地遵守那些除了他能看見,就别無他人在意的規矩。
咕噜咕噜的突兀輕響打破厲峥思緒的沉默。
他不可理喻地輕笑一聲,道:“想吃?”
這不是廢話嗎,她今日做的可都是她自己愛吃的。
盛瑤點了點頭,下意識就往厲峥身側的位置邁進一步。
厲峥霎時擡手,指向對面:“坐那,僅此一次,下不……”
話音未落,盛瑤步子一跨,徑直在厲峥身邊坐下,笑彎眉眼道:“厲峥,要不以後不要這規矩了吧,我會做好多好吃的,我們都一起吃吧。”
厲峥:“……”
誰告訴她丫鬟可以直呼主子名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