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茗從小就長着一張“方圓十裡不得出現黃毛”的臉。
很多人說小時候好看以後大概率會長殘,但是朱茗就是等比例長大了。小時候一雙大眼到現在還大,肉嘟嘟的臉頰到現在還肉,飽滿的嘴唇也依然飽滿。
即便如此,媽媽對她的臉也還是有不滿,尤其是她的單眼皮,總被說眼裡沒有活力生氣。
包括她有時會無意識微張着嘴,媽媽也看不慣,總說她這樣看起來蠢,“跟二愣子似的”。
每當媽媽這麼說,她就悶不吭聲地把嘴閉上,抿抿嘴。但是這并不會讓她看起來聰明多少,反倒讓她肉肉的腮幫子看起來更鼓幾分。
于是媽媽就嫌棄地搖頭走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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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用侮辱性語氣叫“小豬”是朱茗的第一個人生課題。但是當她從幼兒園回到自家花店,哭着說别的小朋友都不喜歡她時,媽媽卻笑着告訴她,别人是因為喜歡她才叫她小朱的,是親昵的叫法。
她也曾試着接受這個說法,畢竟這樣才能讓她心裡好受一點。但是她對别人的謾罵欣然接受,别人卻更拿她當傻子,就這樣形成了惡性循環。
好在這樣的惡意總是隻存在于很小的時候。随着年齡上漲,終于沒人會無聊到拿姓氏開玩笑,這時美貌開始發揮作用。
小學高年級時朱茗開始被喜歡,被表白,被送禮物。媽媽教導她不喜歡的人送的禮物不能收,于是她把收到的鋼筆、發夾一一還了回去。
初中亦是如此,以至于在绯聞滿天飛的情況下,老師多方探查仍未找到任何她早戀的證據。
高中學了藝術,身邊多了不少黃毛,其中一個一整月沒吃早飯,把省下來的錢用來給她買生日禮物。
那一天她坐在花店裡久久地看着收到的精緻八音盒,問了媽媽一句:“那喜歡的人送的禮物要怎麼處理呢?”
那一刻媽媽似乎确定了,自己的女兒并不是長得蠢,她是真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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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茗确實不算聰明。
小時候總把心思放在人際關系上,為交朋友殚精竭慮,以至于上課時都沒怎麼聽。後來人際關系好起來,腦子裡又總有根弦沒搭上,學什麼都很慢。
爸媽曾着急地給她請了一對一老師,但是在聽課時她總是更多地把注意力放在老師的語氣和表情上,但凡老師的語氣稍微着急一點,她想的就是——救命,怎麼樣才能裝作聽懂了,怎麼回答才能不惹老師生氣。
于是家教老師給爸媽的答複總是——“基礎太薄弱,現在補已經來不及了,建議不要走文化路線”。
爸媽徹夜難眠,但朱茗挺高興的。比起做題,還是畫畫有意思多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在花店長大的緣故,她從小對顔色敏感,在看媽媽紮花的過程中,又有一些對“美”的最基本的熏陶。尤其是媽媽在寫卡片時那一手流暢的藝術字,真是讓她學了個十成十,從小學起班裡的黑闆報就離不開她。
記得有一回一個美術老師路過,看她踩着凳子畫畫,就探頭問她學多久了。
朱茗摳着手指唯唯諾諾:“沒學過。”
“沒學過畫成這樣?你家是不是有人搞藝術?”
這是很讓朱茗驕傲的事:“我媽媽是開花店的!”
老師頓了頓,擡頭看着闆報,搖頭歎了聲氣:“唉,一兩遺傳勝過一噸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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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朱茗一直以媽媽為榮。
白手起家把一家店盤活,對任何人來說都不是易事,但“茗品花行”現今已經是A市的老牌花店,訂單絡繹不絕。
媽媽待客熱情洋溢,總能讓人覺得十分親切,但遇上麻煩客人時,卻也從來不怕起沖突。
這天朱茗一踏進花店就心道不好,因為有位客人上門取花,正對媽媽包好的花挑三揀四,嫌這個蔫了那個黃了的。
媽媽已經開始撇嘴:“老闆啊,你說一大早來取花,我是一到店就給你包的最新鮮的,這到下午了你才來,效果肯定是比早上拿差點。要不你跟我說哪朵不行,我給你換一朵。”
“我看都有點蔫巴了,你直接給我重包得了。”
“沒有這樣的呀老闆,那你讓我這束賣給誰呢?”
“那我買花我肯定想買新鮮的啊。哦,你也知道賣不出去,那怎麼就要賣給我呢?”
“你也别說這麼多了,這朵白玫瑰卷邊了,我給你換一朵新的。能不能行吧?”
“再換你這也不值那個價了,你再打個折,能行我拿走了。”
然後朱茗眼睜睜看着媽媽直接把花束從那人手裡搶下來往垃圾桶一扔,飛快地擺着手:“趕緊走趕緊走——慢走!不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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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接着又是長達五分鐘的對噴和罵戰。
把人轟走後免不了還要波及朱茗:“就知道在那站,你媽跟人吵架你幫個腔都不會?你爸還說畢業找不到工作來繼承花店,他也不看看你是不是能做生意那人!随你爸随得真貼切,傻不愣登跟一個模子刻的似的!”
其實朱茗很怕别人大聲說話,唯獨她媽罵她的時候不怕。
果然媽媽發洩完就問她:“怎麼這時候回來了?今兒下午沒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