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擺擺手:“我看伯符讓一讓,江東小霸王給他當好了。”
周清梧聽得好笑,正聊得投機,見他們來了,她馬上起身,招呼他們過去,鄭重地介紹蔣驚春給他們認識。
沒講太多,隻說蔣老先生一代宗師,是明廷至交之父,提醒他們該有的禮儀。
“你我之間還用見外啊,明廷可是我看着長大的!”蔣驚春不跟她客套,看向他們,帶着平易近人的笑意:“叫阿公就好了,我就不愛那些規矩。”
紀淮周沒搭腔的意思,事不關己揣着兜,沒個正形。
許織夏賴着紀淮周一時半會兒不願走,周清梧心懸一夜,怕刺激到許織夏,她不讓明廷跟過來,隻叫他問問這邊有無人脈。
這一問才知道,蔣老夫婦讨清靜,就住在棠裡鎮。
如果有這兩位德高望重的長輩照看許織夏,周清梧心也能放下個七八成了,于是就讓紀淮周帶許織夏過來書院,認個人。
隻是許織夏一見他們,就藏到紀淮周身後去了,腦袋都不願意露出來。
這樣子實在是太不尊重。
“寶寶……”
周清梧剛開口,蔣驚春先擡手壓了壓,示意她不要緊:“小姑娘嘛,怕生。冬青說給孩子們蒸些糕點,不曉得還要多久,我瞧瞧去。”
今日做客原本就是有求于他們,眼下這情形,周清梧更難為情了,便跟過去幫忙:“我來搭把手。”
“阿玦,”周清梧回頭說:“你陪妹妹坐會兒。”
紀淮周斂了斂下颔,吸口氣閉上眼,氣息再從鼻間沉沉呼了出去。
他對人與人往來這件事感到厭惡,但又被人情牽扯。
準确地說,是被許織夏這個黏人的小孩兒牽扯着。
經曆過拔地而起的狂風,再遇見的微風細雨都變得可以忽略不計,紀淮周等得心煩,但情緒也沒什麼動蕩。
短暫停留了片刻,他突然擡腿向外走。
許織夏不離他寸步。
預料到她跟着,紀淮周指住不遠處一張藤木凳子,命令:“坐下,沒我允許不準走。”
他沒止步,徑直出了書院。
許織夏想要和他一起,又沒法不聽他的話,追了他幾步,不敢追出去,在原地扭捏。
看不見他了,她心裡開始不安,可盡管如此,她還是乖乖退回去,坐到他指的那張小凳子上。
堂屋的匾額寫着養正堂,匾額下挂着幾幅字畫,翹頭案上陳放着兩隻青花瓷器。
天井除了一隻搪瓷缸,還有幾盆綠植,但四周依舊空落落。
隻有許織夏自己。
他又丢下她一個人了嗎?
天光下,許織夏坐着那張小凳子,攥住巧克力,眼巴巴地望着入門口。
“陸哥,借我顯擺顯擺呗,就兩天!”
過了一小段時間,紀淮周沒回來,倒是一幫穿同款校服的男生出現在了許織夏眼前。
許織夏的神經瞬間就吊起來了,緊繃地捏着那塊巧克力,畏懼又迷惘地盯住那群人。
“你借的要是遊戲機,陸哥都送你了,借航模你是真敢想。”
“這東西陸哥這麼寶貝?”
“那是航模嗎,那是陸哥的命!”
男生們在吵鬧聲中湧進書院。
許織夏體型小,坐的位置又不起眼,他們太投入,誰都沒注意到她的存在,她就這麼被擠着。
前面有人膝蓋一頂,把許織夏手裡的巧克力撞飛了出去。
“這航模是鑲龍珠了?還是設計的人特厲害?”
“那必須是人。”
“何方泰鬥啊?”
“航聯都稱道的奇才,紀、淮、周!”
安靜須臾,那男生哈笑一聲:“我以為誰呢,不就一無名小卒!”
一直沉默的陸玺側過臉,幽幽盯着他:“那是老子本命。”
說完,陸玺又一把抓起他的領子:“你再說句無名小卒試試?”
另外幾個男生忙給攔下了。
“紀淮周你都不知道?IMAC賽史上唯一的三連冠!”
“要不是前兩年他回英國紀家了,沒再參賽,今年的榜首也非他莫屬!你怎麼連陸哥偶像都沒聽過啊瓶子?”
瓶子反應過來,雙手舉過頭頂:“陸哥,饒命……”
陸玺指着他的鼻子,語氣冷冷淡淡,但臉在罵人:“認識你是上天對我的懲罰。”
其他同伴跟着紅白臉對唱了起來,鬧哄哄的。
這時,陸玺感覺到後背有個軟綿綿的力道在推搡他。
他回頭,身後驚現一小女孩兒。
許織夏被擠得瑟縮在小凳子上,眼珠子烏黑又水靈,長頭發披散在耳朵邊。因為坐着,她雙腿消失在蜜桃粉睡裙下,個子本來就小,這麼看着又矮了一截,格外呆萌有趣。
陸玺眼裡的不爽頓時煙消雲散,揮起胳膊:“哎哎哎!安靜!别擠,都别他媽擠了!”
“——這裡有隻小崽子!”
喧鬧聲戛然而止,男生們齊齊湊過去。
青春期都在猛長個,許織夏在中間就是個丁點大的小娃娃,她仰着腦袋見周圍圍了一顆顆人頭,憋住呼吸,都不敢呼出氣。
屁股離開了凳子幾次,但她都坐回去了,縮起雙腳,最後也沒有跑走。
“叔公?哪來的小孩兒啊?”陸玺朝堂屋裡喊了一聲,沒人出來。
他感到新奇,蹲到許織夏面前,瞧着她:“小妹妹,怎麼自己坐這兒,媽媽呢?”
陸玺是典型的南方長相,面部線條并不尖銳,但他頭發剃得刺刺的,都能看到頭皮的青茬。
許織夏害怕的同時,也不太高興。
因為他撞掉了紀淮周給她的巧克力,現在還踩着不挪腳。
許織夏想讓他走開,騰出一隻小手,推了一下陸玺的胳膊。
力道似有若無,陸玺蹲着紋絲不動。
陸玺捏捏小姑娘吹彈可破的臉蛋,夾起嗓子:“小可愛,想讓哥哥陪你玩兒啊?”
同伴們笑着為他的自信喝倒彩。
瓶子忍不住道出真相:“陸哥,是你踩着人妹妹巧克力了。”
陸玺低頭,鞋底下是塊包裝都被他踩扁的巧克力。
“……”陸玺警告瞪他一眼:“今天顯着你了?”
瓶子立馬封嘴。
陸玺咳嗽一聲減緩尴尬,扭頭問:“有零食沒有?”
“鴨脖不太行吧?”
“我好像還有牛肉幹來着。”
陸玺招手:“拿來都拿來!”
等他們翻書包的空當,陸玺一擡腿,鞋底擦着地面,把那塊爛了的巧克力一腳踢遠了。
許織夏一驚,遠遠望着被踢開的巧克力,癟癟嘴巴,眼睛都心疼紅了。她習慣了受委屈,被欺負也向來不敢反抗。
許織夏攥住裙子,心跳撲騰。
正無措之際,一雙黑灰配色的運動鞋悄無聲息地,停在了巧克力寸步的距離。
許織夏往上看,眼睛忽亮,顫巍巍的心髒瞬間着陸到了實地。
男生們背對着都沒察覺到,陸玺也沒知覺,他蹲回許織夏跟前,夾着聲繼續跟她聊天:“不是和媽媽來的?那爸爸在哪兒啊?”
許織夏一瞬不瞬地望着那處,擡手指過去。
陸玺回頭,視線順着她指的方向。
隻見少年左手插在褲袋裡,右手垂落,指尖拎着聽汽水,個子比他們都要高。
五官淩厲,形象很不正經,戴黑銀獸面耳骨夾,狼尾半紮,額兩邊垂着短龍須劉海,背心虛掩在敞開的飛行夾克裡。
濃郁的眼睛裡無悲無喜,但一盯過來,就如同直視午夜的海面,黑藍不明,又如同墜進了一口不見底的古井。
陸玺呆了幾秒,腦子裡就一個想法,這哥們沒白瞎這張女友泛濫的臉。
真帥啊!野爹!
“這你家小孩兒啊?”陸玺一步三搖晃地走過去,手臂一攬,勾住紀淮周的肩,嬉皮笑臉:“兄弟可以啊——”
紀淮周截住了陸玺要搭上來的手,骨節分明的手指扣着他的腕,反向一擰。
“啊、啊啊啊……”
陸玺佩服的尾音拐了幾個彎,最後變成一聲聲慘烈的呼叫,痛得膝蓋下彎,差點要跪到地上。
紀淮周指骨間使着狠勁,面上卻跟個閑人似的站在那裡,漫不經心别過臉,瞥向許織夏。
小女孩兒紅着眼圈,懵懵張着口,明明早吓壞了,還一根筋坐在那裡不走。
也可能是因為,他沒有允許。
“害怕就趕緊跑。”
紀淮周下巴朝堂屋一揚,沖她輕描淡寫了句,随後垂下眼睫,剛要收拾陸玺,身邊就有“嗒嗒嗒”的聲響在快速靠近。
他擡眼,見許織夏趿拉着拖鞋,不假思索跑向他。
她小小的身軀撞上來,牢牢抱住了他拎汽水的胳膊,腦袋頂在他腰側,昂起表情憨萌的臉蛋,眨巴着眼,依賴地看着他。
紀淮周有片刻的無言以對,對視頃刻,他哼笑一聲勾了下唇角。
“你往哪兒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