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舉了舉手中的糖葫蘆,證明自己有證據。
江召看向那根糖葫蘆,臉上依舊平靜,看不出什麼情緒波動,他側首問侍從:“查到了嗎?”
“沒。”侍從搖頭,低聲禀報:“都找過了,沒有人,現在大家還在搜山。少主,她是不是離開歸墟了?”
“嗯。”江召說着轉身,朝外走,聲音冷透了:“我去查結界。”
要是有人離開歸墟,結界上都會留下氣息。
一查便知。
朝前走了幾步,江召卻又回過身來,那對才如釋重負癱軟在地的夫婦一口氣還沒放下就又提起來,滿臉凄然,小胖子才要把他們扶起來,見他又來了,止住動作。
“伸手。”江召說。
小胖子吸吸鼻子,滿是遲疑地攤開手掌,沒全攤,就露出半個肉乎乎的掌心,江召在他掌心中放了五塊銀錠,道:“買你的糖葫蘆。”
小胖子手掌心一縮,把手裡的糖葫蘆往後藏。
家裡不富裕,爹娘都攢着錢,生怕哪天外面的亂就到歸墟來了,糖葫蘆這種小零嘴,他很久都沒吃過了。
江召與他對視,将那根糖葫蘆從小孩手裡掰了出來。
門後,小胖子的幹嚎聲振聾發聩。
一刻鐘後,江召出現在歸墟結界前,褪下氅衣,将手套取下,連着糖葫蘆一同遞給侍從,修長五指貼上結界,靈流暴動。
結界光華燦燦,繁花綻放又墜落成灰,江召掌心中光團明滅起伏,像是在有節奏地呼吸,然而時間越久,他的臉色就越難看,收手而立時,眼瞳顔色沉到極點。
“少主。”侍從迎上來。
“痕迹被人刻意抹去了。”江召轉身望向溺海,眼神幽寂,似乎要透過這片海域,揪出每一條進出的擺渡舟。
侍從提醒:“少主,我們不能再耽擱時間了,要不要先回去?家主晚點還有任務交給少主。”
“嗯。”
江召又站了一會,身形一閃,站到了擺渡舟上:“回吧。”
侍從在身後忐忑難安。
跟着公子來歸墟的時候,他以為公子定然是要親自折辱溫禾安,再不然就是徹底了解她,永絕後患,可為什麼……他看向了自己手裡的糖葫蘆,因為在雪地裡插了一會,竹簽根部被染濕,又被小孩子拿在手裡很久,糖漬順着掉下來,捏在手裡的觸感黏到叫人頭皮發麻。
公子拿這做什麼。
他不會——還對那個玩弄人心的女人存有幻想吧?
他難不成忘了那段被傷到心如死灰,宛若枯骨走獸的日子,都是怎麼咬牙捱過來的嗎?
侍從想想如今公子的冷戾性格,話幾次滾到嘴邊,最後還是隻能壓回心底,無奈又憤憤地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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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筏抵達岸口的時候,溫禾安正蜷在凳子上,攏着衣領,裹着臉犯困。
這麼多天,她在歸墟精神就沒放松過,睡覺都不安穩,總覺得一擡眼,床邊就站着個殺手。現在乍到相對安全的環境,該交代的也都交代了,頭一挨椅背,眼皮就重下來了。
“二少主。”商淮笃笃地敲了敲她的椅背,聲音稍高:“咱們到地方了。”
溫禾安一下醒了,她向四周看了看,發現靈舟靠岸,到的是個小渡口,船和人卻都挺多,熙熙攘攘,往來穿行。
“不好意思。”溫禾安從椅子上起來,朝商淮和陸嶼然彎眼笑,聲音裡帶點輕微鼻音:“前幾天有點忙,沒怎麼睡。我們到哪了?”
她捂唇打了個哈欠,鼻子紅紅的,擡眼看了看天穹,見天光湛湛,亮若碎金,和歸墟時時狂風暴雨,天幕沉黑的情形大相徑庭,心中這才有種真出了那個鬼地方的落實感。
商淮揮袖散去竹筏,聞言不由得道:“你猜猜?”
怎麼總喜歡叫人猜。
溫禾安往四周看看,見人流如織,街市繁盛,兩街内府宅密布,鱗次栉比,高門大院銅環深深,琉璃瓦的光澤耀眼奪目,是個暫時沒有發生動亂的城池。
這在亂世中尤為難得。
說明這座城池要麼隸屬有名望的宗門,要麼被世家牢握,或是有實力的人已經在此自立為王,帶兵駐守。
“不是三大家的主城。”
溫禾安扭頭看身側不說話的帝嗣,耷拉着眼皮問:“從關押的那些人嘴裡審出來的地點?”
商淮這會也有切實的真感了。
隊伍裡來了個聰明人。
終于有能跟陸嶼然接得上話的人了。
“嗯。”
枯紅解開後,陸嶼然身上那種提不起精神的恹恹色褪去不少,與生俱來的清貴之色無所遮擋,愈加明晰,聲線更清:“蘿州。”
他不是優柔寡斷的性格,尤其擅長快刀斬亂麻,什麼事都不例外。
這次出手,曾經的事,不論好壞,在他這裡,已經徹底了結了。
他和溫禾安現在頂了天,就是合作關系。
她能配合,那最好,她要不配合,就自尋出路去,看看還有誰能頂得下溫家和王庭的壓力保她。
“我在此地有府宅,你進去收拾一下,換身衣裳。”
陸嶼然視線從她那件與臉格外不搭的厚重棉衣上略過,修長指骨随意點了點左街深處若隐若現的宅院:“晚上跟我出去見畫師。”
溫禾安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又有些遲疑,走近一點低聲問:“塘沽計劃的線索指向這?城裡?”
“在外島。”陸嶼然言簡意赅,态度不溫不淡:“這兩天先住城裡,等個人。”
像困擾許久的難題終于得到抑制與解決,這位帝嗣渾身清爽,恢複到了能夠溝通的狀态。
至少現在看上去,
心情還算穩定。
溫禾安站在原地想了想,考慮到之後隊伍的和諧關系,覺得還是想要為自己辯解幾句。擔心昔日的事被隊伍裡另外一個豎着耳朵滿臉高深莫測的商淮聽見,她離陸嶼然更近了些,斟酌着開口:“陸嶼然。”
陸嶼然垂眼看過來,看着近在咫尺的人,示意她說。
她壓低聲音說:“三年前,咱們固然有相互利用,逢場作戲的時候,但我情非得已洩露出去的東西都是虛晃一槍,以你的修為與狀态,他們根本傷不了你。”
話音落下,便剩死一般的寂靜。
相互利用。
陸嶼然靜靜看着她,唇角弧度平直,明明原本還皺着的眉舒展開,眼神卻冷如堆雪,也沒開口說話的意思。
溫禾安敏銳的感知到。
這個解釋并沒有說服這位帝嗣,并且有火上澆油的反向效用。
他又變得難以溝通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