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成是。勁拿捏得挺巧,差不多破壞到壓應力層,還得注意壓力平衡點,再一撞,整塊鋼化玻璃都碎。”
陳琮默默聽着,大緻明白為什麼一整幅玻璃一撞就爆了:鑽石的摩氏硬度堪稱地表最強,滿級。
一般來說,摩氏硬度高的,就能去刻劃低的,譬如小刀5.5,指甲2.5,小刀就可以去割指甲,從沒聽說過指甲能反削小刀。
說話間,門外又有響動,人群自動分出一條道,連顔如玉都向着來人點頭哈腰緻意。
來的是個耄耋之年的老太太。
這一定就是福婆了,她個子不高,富态又貴氣,老年人睡得都早,這個點,她應該是從睡夢中被催起的,但仍捯饬得整整齊齊,雪白的短卷發燙得蓬松齊耳,連發絲都沒亂,穿了件胸口有“五蝠捧壽桃”圖案的寶藍色中式對襟緞面襖,下頭是黑色呢褲和脖口綴貂毛的厚底織錦老北京布鞋。
估計是已經知道些什麼了,她臉色不太好看,看到紅蠟燭時,明顯驚了一下。
梁世龍忙迎上去:“福姐。”
繼而壓低聲音:“沒事,起初也把我唬了,剛反應過來,應該是有人裝鬼。”
福婆面色稍緩,這才注意到陳琮:“這位是……”
梁世龍說:“先别管他,他是第一個進屋的……”
又大聲吼陳琮:“你站開點!”
本來是想讓陳琮“滾出去”的,一想不行,萬一跑了呢。想吩咐人“摁住”,又怕一時半會摁不住,再說了,福婆在場,打起來不方便。
既然這人老實站着、并沒有逃跑的意思,那就先“站開點”好了。
陳琮很配合,後退了一大步。
梁世龍語氣急促:“福姐,你過來看,那人可能給壽叔用了迷膏,睡死沉,我叫不醒,兩邊就是這樣點大紅蠟燭,哦,還有,手機,手機開始是這麼放着的……”
也不知道他是哪根筋搭錯了,居然又把手機原樣擱回去了。
如果不是場合不對,陳琮真會笑出來:你當壽爺那臉是手機支架嗎?拿下來還給放回去。
福婆“嗯”了一聲,看着古怪放置的手機,一時也沒頭緒:手機壓臉,這是什麼意思呢?
陳琮沒忍住,他清了清嗓子:“那個……我建議你們打開手機看看。”
特麼又在這唧歪,梁世龍對着他怒目而視:“要你說……”
沒等他說完,福婆已經拿起手機,手機有密碼,她略一思忖,拽起壽爺右手的大拇指摁上去。
手機瞬間解鎖,跳出一張照片。
福婆沒心理準備,刹那間臉色發白,駭叫一聲,把手機甩了出去。
陳琮之所以提議看手機,實在是因為自己也好奇,所以福婆解鎖時,他的腦袋也不自覺地偏了過去,忽見手機脫手,下意識趕緊伸手去撈——也虧得他伸手了,福婆甩的方向是破窗,再遲一秒,想撈也撈不回來。
他攥住手機,禮貌奉還,奉還時,也沒忘記瞥一眼。
一瞥之下,頭皮發麻。
那是一張自拍照,是那個戲服女人和躺在床上的壽爺合影,背景裡還帶進一截紅蠟燭。
燭光那麼幽暗,壽爺雙目緊閉,那個女人偏偏濃妝豔抹,再加上自拍時人臉難免畸變,這照片拍的,真比實景還要鬼氣三分。
福婆聲音都變了:“我認得她,姜紅燭,我認得這身衣服。”
梁世龍看了一眼門口,再度壓低聲音:“福姐,你冷靜點,你忘了嗎,她死三十多年了。”
外頭忽然響起中氣十足的聲音:“還擠在這幹什麼,都散了!阿歡,你留下。馬修遠,去把瞎子叫來,再給阿歡搞箱酒。”
馬修遠勸了這麼老半天,聚着看熱鬧的人都沒見少,那人一兩句話,門口已經清出來了,唯有顔如玉戀戀不舍,表情似是要走,腳下紋絲不動。
門口一暗,一個虎背熊腰的老頭走了進來。
福婆和梁世龍同時開口。
福婆:“老六。”
梁世龍:“祿爺。”
來的又是三老,難怪這麼威風,祿爺也是奔八十的年紀了,這把年紀的老頭,一般都已經縮個兒了,很少見到身材這麼魁梧、中氣還這麼足的。
他的胳膊上,搭着那件水粉色的戲衣。
一直沒露面,原來是下去撿衣服了。
他見陳琮還杵着,呵呵一笑:“小兄弟,你也得回避。”
梁世龍急了,“哎”的一聲,一時又不好解釋。
陳琮知道他的心思,善解人意地一笑:“沒事,我原先住哪間客房,還回去住哪間,想找我,你就敲門。”
他向着門外走,聽到祿爺在後頭低聲說了句:“都打起精神來,今晚不好過。”
***
肖芥子車出賓館,一路疾馳,阿喀察主城不大,她有路就進、随意繞彎,一條道駛到頭,再進下一條。
又拍開手套箱,刷刷刷連抽卸妝巾,不斷在臉上擦拭,最初妝脫得像個妖怪,卸妝巾黑成一團,幾張卸完,終于恢複本來面貌。
“紅姑,還在嗎紅姑?”
車後座沒聲響,肖芥子手機往支架上一摁,點開定位追蹤,上頭那個紅點,還在金鵬賓館後的停車場。
肖芥子笑,猛打方向盤,車子再度駛上街道,幾個轉彎之後,停在一條破巷口。
巷口處停了輛藍色破皮卡,邊上立着苗千年,墊着腳一直張望,忽見車子過來,喜得嘿嘿直笑:“肖妹妹,這,這!”
肖芥子一腳刹車,拎了袋雜物下車,大步繞過車頭,直奔皮卡車,苗千年本是上來迎她的,奈何腿短,跟不上她的步子,一溜小跑着趕到皮卡車旁時,肖芥子已經甩上車門了。
苗千年扒住車窗,脅肩谄笑:“肖妹妹,都按你的要求,車裡有擋光膜,你貼上去,四面不透光的。”
肖芥子嗯了一聲,示意邊上的小面包車:“要是有人查到這輛車,知道怎麼說嗎?”
苗千年趕緊點頭:“知道。我這破車,不稀罕鎖。不知道叫誰偷開出去,又送回來了。”
肖芥子打火:“那我走了。”
她發動車子賊快,苗千年忙不疊縮手,對着車屁股的揚塵殷殷關懷:“肖妹妹,這麼晚了,還要去忙啊?”
肖芥子目視前方,油門一踩到底。
忙啊,這一晚,還沒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