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說是她所為,畢竟她曾經幹過這麼多惡事,可她真的沒有做過,若她真的想害一個人,有的是辦法,又何必做得如此明顯。
那時候趙瑾看她的目光,已是說不出的冰冷。但是後來,他對她又十分溫柔了起來。謝昭甯又怎麼懂得,一個冷淡的男子對你突然溫柔,才是最可怕的。
在阖宮宴請上,她被人下了迷藥,後來意外被趙瑾所救。她以為他對自己有情,在擔憂中又有一絲說不出的喜悅。
誰知道很快東窗事發,當時邊關告急,君上親征。查明順平郡王麾下的将軍竟是敵軍細作,不知為何拿到了邊疆西門關的城防部署,查來查去,便查到了她身上,說那将軍是她的私通之人,而證據,正是她遺落給趙瑾的一方絲帕。
無人信她的解釋,她被秘密關進了宗正寺。後來實在是見從她身上問不出東西,他們才放了她回來。而她受了這般刺激,舊疾複發,看不見任何東西,被軟禁在内院,沒了郡王妃的封诰,生不如死。
這時候謝昭甯才終于明白過來,原來趙瑾從沒有相信過她。相反,他隐忍下所有的厭惡,不過是為了最終——把她推向地獄。
她忘了曾經所愛,忘了那些虛榮。這時候,反倒有個人出現在她的生命之中。她不知道他的名字,甚至聽不到他的聲音,應當是府裡也不想讓她死了,分來伺候她的下人,但是他待她極好,每日給她準備好新鮮的飯菜,将院裡打理得幹幹淨淨,當她問他叫什麼名字時,他便一筆一劃地在她的掌心寫,他是個啞巴。
她反而笑了,一個瞎子,一個啞巴,要在這後院過完剩下的日子了。反而也不覺得可悲,倒是有種說不出的穩定感。她甚至拿出偷偷藏下的珠寶,交給他去改善兩人的生活,并且悄悄地告訴他,可以買些他喜歡的東西。他沒有說話,謝昭甯卻能摸到,他的手掌燙極了。
可是好景不長,那個人突然從府中消失,她尋了他許久都沒有找到他。她心想,這便是瞎子與啞巴的不好,一個看不到,一個說不出話來。後來怎麼也找不到他,她才驚慌起來。趙瑾卻出現在她面前,原來順平郡王在陪君上禦駕親征的時候,發了急病猝亡。而趙瑾卻扶持了襄王登基,控制了天下,亦控制了她。
她對國家之事已毫不關心,隻抓着他問,伺候她的小厮呢?
她看不到,隻聽到他在她耳邊說:“已經死了,被我親手殺了。”
“謝昭甯,這輩子——對你好的人,我怎麼會輕易放過呢?”
她踉跄着倒在地上,卻被他抓到了禁庭,灌了藥,她吐了一大口血,等再度醒來之時,不知是何緣故,她的眼睛卻好了,又能看見了。當已經面目全非的世界出現在她面前時,她大笑出聲,一切自己在意的東西都沒有了。而她,隻是他路上利用的一顆墊腳石。他娶了平章事之孫女為妻,她就是他保留下來的,一個随時可折磨的玩物。
為了能每日看她飽受折磨的模樣,他讓自己住在他所住的垂拱殿旁的禁庭,怕她畏罪自戕,還派了侍衛嚴防死守。
他大概想讓她瘋狂地恨他,可是她連恨都沒有力氣了。她一直在等死,等着自己漸漸變成活死人,可已經八載有餘,她還沒等到自己變成活死人,卻先等到了自己重病纏身。多年憂思成疾,陰謀算計,她的身體早已是油盡燈枯。
她對面前這個人隻剩無盡的厭惡和疏冷,她如今才明白,現在這個冷酷暴戾的趙瑾,才是真實的他。曾經喜歡的那個少年,不過是一個鏡花水月的幻影罷了。
謝昭甯緩過神來,她迎着趙瑾的目光:“我記得今日,可是新夫人的生辰。”見趙瑾隻是眼睛微眯,她露出一絲笑來,“不知新夫人可知,她父親昔時之死,是殿下您一手所為呢?”
聽到這話,趙瑾宛如被蟲蟄一般,突然将她甩開。
她因此撲到了牆上,重重地一陣咳嗽,急促得仿佛要咳出肺來。她看到斑點的血迹落在被面上,剛用衣袖藏住,還沒來得及反應,就整個人再度被他提了過去。
“想激我殺你?”趙瑾并未看到她吐的那些血迹,他俊美的臉靠她極盡,仍然像她少年時最愛的那般模樣,甚至因為輪廓越發分明,還更是好看了。淮陽王如今主宰生死,天下間不知道有多少人為之傾倒,可他卻半跪下來,在她的耳邊輕柔地說, “謝昭甯,這輩子,你讓我受了多少折磨,我都會一一如數還給你。你休想,就這麼去死——”
謝昭甯卻隻是笑,然後又哭,哭到最後隻是狼狽不已的咳嗽。
趙瑾垂眸看着她,此刻的她瘦得宛如一隻鹌鹑,蜷縮在床頭,仿佛無比的孱弱無依。昔年聞名汴京的毒婦,如今卻是這個下場,與她那被天下人敬仰的妹妹簡直雲泥之别。他從床頭拿過一張絲帕,一根根地擦拭自己的手指。
他吩咐女使:“一會兒記得給夫人請禦醫來,千萬好生伺候——别輕易死了。”
女使身體微顫,隻能輕輕地應諾。
趙瑾起身離去,侍衛們紛紛跟上去,他卻未看到,那被褥上已咳出了大灘的血迹。女使卻先看到了,驟然睜大了眼睛,連忙撲了上去:“夫人、夫人……”
謝昭甯卻露出了笑容。
燈火輝煌逶迤,天甯節的第四日,宮中戲台,通宵達旦地耍着百戲,大明宮宛如不夜城般熱鬧。那宮闱深處突然的混亂,盡數被這熱鬧的盛世淹沒。
恨遊蜂浪蝶欺人忒甚,
分明仗豪華煮鶴焚琴。
因此鐵心腸鉛華掃盡,
等候韶華轉綠柳回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