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在副駕駛的手機忽然響了一聲,她低頭看了一眼,沒有立刻查看。
重新打開公寓客廳的燈已經是五分鐘後。她收拾了一下書房,輕飄飄地看了一眼那本畢業生紀念冊,半晌合上放回書架。
她沒有放進原來靠下的位置,而是塞進了更高的某一層書架。
她最後又打量了兩眼那堆占據了三分之一面牆的推理小說。
“…...下次買點别的書換掉吧。”
說是這麼說,星野真弓卻沒有立刻動那裡的東西。
在外奔波了一整天,獨自在家時,她似乎終于流露出了一絲成年人的疲憊感。簡單洗漱後,她去廚房給自己倒了一杯酒,這才打開手機查看郵件。
下午松田陣平離開之後就沒再有新的工作消息進來了。除了工作需要之外,她實際上并不喜歡回消息,也不喜歡在聊天軟件上閑聊,更傾向于直接打電話有事說事。和很多職場社畜一樣,她看到新消息提醒就覺得煩。
她單手拎着酒杯,翻出胃藥,就着酒吞下,又慢吞吞地回複完幾條私人信息,快十一點的時候才終于點開那封最新的加密郵件。
輸入密鑰的那幾秒她在想,我到底在煩躁些什麼呢?
郵件是一如既往的簡潔風格。
【To:Hilda
21_21 Design Sight。
晚安,少喝酒。】
她愣了一瞬,看了眼手裡的酒杯,又看了眼郵件,半晌挑眉自言自語:“你管我?”
.
上午8點。東京赤坂。
路上星野真弓正巧經過同樣位于赤坂的美國駐日領事館。她老老實實地按照紅燈停車等待,透過擋風玻璃,目送幾個西裝外國人穿過斑馬線,走進領事館院門。
半晌,綠燈亮起,她卻像看到了什麼熟人,頓了一下才重新踩下油門。
大概是因為經過他國領事館想到了什麼,她挂上藍牙耳機撥通電話。
“喂?相原?”
“是我,早上好,警視。”
相原是個女孩子,背景裡隐約傳來警備局資料室裡文件被翻動的聲音。
星野真弓敲敲方向盤:“俄方駐日領事館最近有傳來消息嗎?FSB(俄羅斯聯邦國家安全局)還是SVR(俄羅斯聯邦對外情報局)?”
“啊,關于這個,今天早上剛剛收到FSB的協同搜查請求,我剛準備郵件轉達你。警視,對方不知道為什麼指明找希爾達小姐。”
星野真弓單手扶着方向盤,右拐進一條小道。
“找我?對方的代表是誰?”
“前段時間外務省跟對方的駐日外交官鬧了點矛盾,反正就,嗯,場面挺難看的,所以他們派了新的外交官和随行人員來。”
“外務省啊,意料之内。随行人員裡有一個是FSB的吧?”
“是的。叫做伊萬·安德烈維奇·阿布拉莫維奇,30歲,一周前入境,職銜不明。警視,是你的熟人嗎?”
星野真弓扶着方向盤的手一頓,半晌挑眉。
“我知道了,你忙吧,記得把協同搜查的文件轉發給我。”
她面色平靜地挂斷電話,将車停在被樹蔭遮擋着的路邊停車位上,眯着眼打量了一下不遠處的那棟建築。
21_21 Design Sight。
這是座坐落于赤坂某公園旁的現代展覽館,由三宅一生、佐藤卓、深澤直人三位著名設計師牽頭建立。
展覽館隻有兩層,地上一層,地下一層,展覽館外層布滿了玻璃貼面圍牆,駕着複合式曲折的巨型鐵闆,遠遠望去像一塊鑲嵌在綠洲裡的銀色晶體。
這座頗具現代感的建築也有個頗具現代感的名字——20_20 Vision Sight通常被用來代表正常的視力範圍,21_21 Design Sight則意味着突破正常範圍、更有前瞻性的視覺設計。
那封郵件裡沒有注明時間,但是她和發件人都心知肚明,時間已經被包含在地址裡了——21:21,展覽館晚上關門,那麼就隻有早上9點09分了。
簡潔、精準、高效,發件人大概會跟同樣一個暗号用兩遍的佐佐木大介很有共同話題。
為了融入這座展覽館,她今天穿了一件淺色大衣,化了簡單的淡妝。展覽館門口售票處正稀稀拉拉地排着隊,今天是工作日,來看展的人不多。
離九點還有些時間,星野真弓慢悠悠地研究了一下售票處發放的小冊子,半晌選定了其中一個名字頗為複雜的多媒體藝術展。
她對看展沒多大興趣,單純覺得多媒體藝術挺吵人,人在裡面走動的身影都會變得隐蔽——不光耳朵吵,眼睛也挺吵。
那個多媒體藝術展的名字是一串亂碼。星野真弓站在展館門口端詳了一會兒那串亂碼,職業病發作自動套了幾個解碼方法,半晌沒得出結論,才終于強迫自己收起亂七八糟的想法,擡手揭開了展館的幕簾。
我不該這麼緊張。她平靜地想。
忽然迎面而來一束晃眼的光。
她眯了眯眼,伸手擋了下眼睫,很快适應了過來。
展館裡一片昏暗,頂部裝着幾台小型投影機,将光打在各個角落裡,剛剛使人晃眼的就是其中一台。
她正站在一朵睡蓮裡。地面上綠色的蓮葉微微搖晃着,夢幻般的藍紫色河水閃着光穿梭流動,不遠處巨大的荷葉裝置拔地而起,投影儀的熒光自上而下傾斜,好像活生生的花開了起來。
投影儀打出的不同的細碎光點墜落在地面流動,看起來是莫奈的《睡蓮》,筆觸卻和梵高相似。她平靜地盯着河裡一根流動的彩線,目送它被緩緩送向遠方。
展廳裡有不少參觀者。他們零碎的影子在光亮中交錯晃動,不斷傳來低聲交談的聲音。
就在這片昏暗與絢麗的交雜中,她的視線順着那根彩線,穿過人群,遠遠望見一雙灰藍色的眼睛。
那雙眼睛隐在光後,隐在黑暗裡,有綽綽的熒光在流淌。
緩緩眨動了一下眼睛,星野真弓再次回望過去,那抹灰藍色已經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