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溫雲眼見他态度松軟了下來,繼續乘勝追擊。
“這般客氣便是見外了,咱們還需同路這麼久,還是彼此熟稔些好……倒也是我疏忽了,昨日想着或隻是萍水相逢,所以到現在都還未與壯士互通過姓名。
我姓周,單名芸,芸芸衆生的那個芸,不知壯士應當如何稱呼?”
芸,雲。
難怪靴筒上繡有那樣一抹祥雲花紋,原來暗含了她的芳名。
可那雙鞋靴本是以報恩之名相送的,多添了這道繡樣,倒顯得有男女私相授受之嫌。
此念頭一閃而過,男人倒也并未深究,隻嗓音低沉道。
“單姓陸,獨名煜。”
“陸煜,陸煜…路…遇……”
徐溫雲垂眼低咛,将這兩個名字暗暗在喉舌上滾過幾番,再擡眸時,瞳孔中熠熠閃着奇光異彩,可不就是天降的緣分麼?他們兩個就是路上碰巧遇見的呀!
此時空中飄來镖隊集合的暗哨聲,李秉稹不再理會其他,扭身踏下樓梯,朝廳堂中走去。
既然他并未勸退,那就是默許她今後可以繼續跟随,徐溫雲心中一喜,立馬跟了上去。
集合,清點,揚旗,出發。
做為雇主,徐溫雲終于正式成為镖隊一員,被吸納進長長的隊伍中,望着車前車後皆有帶刀镖師護衛,隻覺無比心安,人身安全問題徹底解決,如今心頭唯剩下那樁棘手的大事。
行在路上,實在沒有什麼接觸的好時機,急也無用。
且方才僅僅一個早上,無疑已經取得了巨大進展,二人不僅相互交換了姓名,甚至還有來有回說了好幾句話,照這個速度發展下去,理應不會有何問題,所以徐溫雲幹脆斂了心思,安安心心做個趕路人。
兩湖境内層巒疊嶂,路徑曲折環繞,難免有些崎岖不平,好在她并不是個暈車的體質,且鄭明存留下的這幅車架,甚寬甚廣,四平八穩的倒也感受不到太多颠簸。
天高雲淡,層林盡染,湖光山色,盡入眼中。
徐溫雲悠悠蕩蕩坐在車架上,手掌随意耷拉在窗橼外,秋風于指縫間掠過,有種難以言喻的甯靜與自在,後知後覺,她竟感受到幾分久違的自由。
是啊。
她此刻終于不是那個安守後宅,端方賢惠,看人臉色,縮手束腳的嫡長媳徐溫雲。
現在的她,隐姓埋名。
是個浪*蕩勾人,肆意妄為的寡婦周芸。
窮追不舍,暗傳芳心……這樁樁件件哪裡像是她以往能做得出來的事情呢?
那本以假亂真的籍戶單,無疑給她重新覆上了另一層嶄新的皮囊。
有了那層僞裝,在短短月餘之内,她可以不必在乎任何人的眼光,不必顧及任何後果,徹徹底底放飛自我,什麼婦德夫道,道德體統好似通通都束縛不了她。
有種身在五行中,卻又跳出三界外的荒謬之感。
前路如何,尚且未知,這許是她人生中最後的放縱了吧?
絕不能白白虛度,她必要将從前以後未來得及做的事情,盡數都嘗試一遍。
首先就是,徐溫雲不願如個不倒翁般,呆坐在車架上。
此到津門還早,正襟危坐多累?倒不如舒舒服服躺上一路,所以她命阿燕在車架上鋪了厚實柔軟的毛毯及靠枕,就地四仰八叉倒睡了下來,後又覺得不夠惬意,又取來了昨日現買的話本與瓜果糕點……
阿燕習慣了那個循規蹈矩的主子,一時不能接受她這般出格,不禁在旁睜大眼睛喃喃道,
“……郎主素來最重規矩。
府中講究食不言寝不語,席不正不坐,割不正不食,且他最厭惡有人在車架上吃東西,嫌氣味重,又怕掉落食物的殘渣細屑……若郎主瞧見夫人這般,必要訓斥有礙觀瞻,不成體統,指不定還要發怒罰夫人去祠堂夜跪。”
徐溫雲掀起眼眸,有種不知死活的慵懶之美,
“你在說甚?什麼郎主?什麼夫君?
我是個寡婦,夫君早死了,埋在土裡三年,屍骨都腐朽成泥,墳頭的草都十丈高了。”
許是主子被欺壓得久了,連帶阿燕這個婢女,都對榮國公府的一幹人等,有着深深的畏懼與屈服,現眼見主子說出此等語不驚人死不休之語,阿燕不由抿唇一笑,輕聲符合了句,
“左右活着的時候也不中用。”
镖隊走得并不算太快,時而停時而進,就這麼晃晃蕩蕩走了整個上午,差不多到了午時左右,終于停在了個岔路口,準備休整停隊,輪班用餐。
镖隊中随車的雇主有約莫二三十人,大多湊在一起,彼此間既有個照應,又方便镖師統一護衛,而徐溫雲望向那個獨自走遠,準備自己用餐的男人,哪裡會放過這般大好的機會?隻亦步亦趨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