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雪一個字沒說,對待孫家人,隻要孫家甯站在在她這頭,她向來是跟着孫家甯的态度走的。
“走吧,看你一粒米沒吃,出去看看那賣酸辣蘿蔔的阿婆還在不在巷口。”孫家甯把萬雪扶起來,和坐他們對面的家裡人說,“我們出去散一散。”
孫家父母不知道要說什麼,也不知道怎麼說,手上還拿着碗筷,隻好點點頭,看着兒子兒媳互相攙扶着出了院子的門,百般感慨,就像女兒說的,如果是縣委的同學介紹的房子,想必是好的,怎麼就不讓他們當父母的先住進去享享福呢?可内心也有點松動,終于分開住了,這些年大家跟勒住脖子似的住在一起,咀嚼起來,到處都是煩人的不便。
也好,也好,兒子帶着兒媳搬走了,他們屋裡也能松動一點,且他們還有女兒呢,等歡歡考上大學,畢業後再分配回平水縣做個清閑高貴的工作,他們一家住一起,更能和和美美的。
在巷口吃過酸辣蘿蔔,又被孫家甯半哄半罵着吃了幾顆肉丸子,萬雪覺得利爽了些,肚子不再空空。
他們夫妻沒有再談論剛剛飯桌上的事兒,搬走是定局,不必多言。
萬雪挽着孫家甯的手臂,沿着孫家巷附近的道路緩慢踱步,偶爾遇到認識的人互相打個招呼,被人打趣感情真好,都結婚幾年了,還跟新婚似的甜蜜,兩人被逗趣也不害羞,隻是發自内心地笑,他們感情是好嘛,不怕人看。
“阿雲和周長城在家具廠那兒找了個房子,一個月十六塊錢。”萬雪事無巨細和孫家甯說着今天發生的事情,“他們說,新租的房子牆皮都掉了。我想着,你不是有個同學會刷牆嗎?就說讓你幫着問問。”
孫家甯對萬雲印象很好,能幹體貼,每次到孫家巷看萬雪,都幫着姐姐做事,盡管不是個會掙錢的鄉下姑娘,隻要和萬雪見面,總是拎着一蛇皮袋的山貨果子雞蛋過來,很真誠的女孩兒。
人就怕比較,孫家甯也不得不承認萬雲比他親妹妹孫家歡好多了,萬家其他人不怎麼樣,萬雪和萬雲姐妹倆兒可真是歹竹出好筍了。
再加上他們這次的房子還是萬雲給的提醒,因此萬雪這麼一提,孫家甯也很樂意給這個小姨子一些幫助:“你說的是老邢,他們家是幹這個的”,說着擡起頭,往前面一排小平房看過去,笑道,“說得早不如說得巧,他們家就住那小平房後頭的一個二層的小樓裡,都走到這裡了,咱們去找找他。”
這下輪到萬雪驚訝了:“他住這兒啊?每次他來家裡找你都是一身泥灰,我一直以為他不住城裡。”
“這位女同志,以貌取人了吧?平房後頭好幾棟新起的二層小樓,都是他們本家的,别看老邢每次都一身邋遢,人家可是平水縣‘先富起來’的那一批人。”孫家甯顯然很喜歡這個朋友,提起他有很多話說,瞧瞧四周沒人看他們,又低聲和萬雲說,“八一年的時候,他們家就看上電視了,不過老邢一家都是低調不愛炫耀的人,你想想,我們局長都是八三年才買的第一台黑白電視,比他還晚了兩年。”
萬雪點頭,恍然大悟。
到了孫家甯說的老邢家,敲了敲一扇半新的綠色鐵皮門,有個大姐出來開門,一見敲門的人是一身斯文相的年輕男人,問了句找誰,孫家甯報上姓名,大姐立即換了個笑臉,原來是弟弟說過很講義氣的朋友,轉頭把老邢叫出來:“阿弟,阿弟,你朋友來家裡了。”
孫家甯和萬雪是臨時起意過來的,沒有帶東西,不好進去做客喝茶,就站在門口等老邢出來。
老邢個頭不高,很敦實,常年跟水泥石頭打交道,手上看着有一把子狠力氣,估計正看着電視,在家穿着短打衣褲,一副老農的模樣。
“家甯,弟妹,快進來坐!”老邢一見孫家甯夫婦,黝黑的臉露出一條條褶皺,他隻比孫家甯大三歲,看着卻像大了十歲,長相過分老成。
“不進去了,手無一根竹,不敢入人屋。”孫家甯說了句平水縣的方言俚語,意思是自己夫妻兩手空空,不好進去做人家客人。
大家都笑了會兒,老邢和他認識二十年了,大家都是相熟的老朋友,直接問是不是有什麼事,怎麼晚上過來了。
孫家甯就說了自己剛結婚的小姨子想找人刷牆的事,問問人工怎麼算錢,要不要票。
老邢的本家們做的都是水泥工和建築工這些的,對家具廠的筒子樓也熟悉,擺擺手:“小意思小意思,我找兩個侄子過去幫你妹妹弄好。”
“白色牆灰有的是,讓他們擔兩桶過去,家具廠的筒子樓面積不大的,不是特别挑剔的話,兩個小夥兒大半天功夫就能弄好”,老邢算了算,牆灰的錢不礙事,他們有不少,·又對孫家甯和萬雪說,“弟妹的妹妹,不都是自家人嗎?這牆灰就當是賀他們新婚,不過我那侄子年紀小,小孩兒不是多大的人工,你讓你妹妹包個紅包,十塊八塊的,意思意思得了。”
萬雪也知道這是老邢給孫家甯的人情,立馬掏出身上的錢袋,要給老邢錢。
老邢笑起來:“弟妹你怎麼還是個急性子?!别急!”說着讓家裡的小孩兒去另外一棟把一對兄弟叫過來。
萬雪也笑:“我這不是關心則亂嗎?我妹妹剛到縣裡,妹夫工資也不高,租了個房子,什麼都緊巴巴的。”
老邢誇了萬雪一句:“家甯找的老婆好,顧家又疼人。”
孫家甯得意,臉上倒是帶了點出來,給剛到縣裡結婚的小姨子一點點補貼,他是沒有意見的,因為知道萬雪不會虧空自家,大概是前二十多年太窮了,對于錢,萬雪心裡是很有數的。
等那兩兄弟過來後,老邢和他們說了第二日去家具廠幫人刷牆的事,看着隻有十七八歲的兄弟倆兒點點頭,從萬雪那兒接過十塊錢,說好第二天一早就挑了牆灰過去,讓他們大人放心。
兩人再三謝過老邢,約好等孫家甯閑下來後,約上幾個相熟的人吃飯,從他那兒出來,準備回孫家巷去。
萬雪有心走得慢,孫家甯感覺到她的磨蹭,問她怎麼了?
“孫家甯,我們去新房那兒看看吧?”萬雪一臉渴盼,又拍了拍兜裡的鑰匙,“我把鑰匙随身帶着,早上還沒看夠呢。”她不想回到孫家巷那個氣悶的屋子裡去。
孫家甯也心動,兩人一拍即可,又轉身往物資局的方向走去。
去的路上,兩人細細碎碎地說着話。
孫家甯捏捏萬雪的手心,絮絮低語:“我還有兩百塊和一些票,放在辦公室裡了,沒帶回家,我們搬過去的話,屋裡還有好多要添置的東西,我還要忙好幾天,到五一節才空下來。這幾日辛苦你多跑一跑,要什麼就買什麼,不夠錢和票了就跟我說,我來想辦法。”
“知道了,我現在不上班,白天若是吐得不厲害,就出門去置東西。何況還有阿雲,她沒事情做,讓她來幫幫忙也沒有問題的。”現在的萬雪對布置房子躍躍欲試,迫不及待,不論是孕吐還是難受,一切困難皆可克服。
等爬上那筒子樓的三樓,萬雪掏出鑰匙,打開門,一陣清新的夏夜空氣從裡頭的窗戶吹過來,令人心曠神怡,開了燈,家具的擺放和早上他們來看的時候沒有任何區别。
孫家甯扶着腿,關上門,看着妻子扶腰立在屋裡頭的窗前,有一輪彎月亮懸挂在天邊,微風掠過她的碎發,他的心有種陶醉的熏熏然,這是隻屬于他們兩個的地方,住起來沒有任何負疚感,也不必擔心和父母妹妹磕磕碰碰。
“小甯阿哥,快過來吹吹風。”萬雪回頭,粲然一笑,招呼丈夫過來。
孫家甯慢慢踱步過去,攬住萬雪的肩,和她靠在一起,有種久違的感動,時隔四年,阿雪又開始叫他小甯阿哥了。
萬雪把頭靠在孫家甯的肩頭,摸摸肚子,隻覺得妹妹是福星,肚子裡的孩子也是福星,不然怎麼還未出生,就給爸爸媽媽帶來找到心儀房子的好運呢?
自四年前和孫家甯吵完架後,即使他們合好了,可她也再沒親昵地叫過小甯阿哥,兩個人都知道,她對這段關系收回了一點東西,至于收回了什麼?孫家甯不容許自己細想。
可萬雪是知道的,她收回了妻子對丈夫的那種最初的熱忱期待,這幾年的婚姻生活,終究讓她學會了在感情上的有所保留。
可是,今晚不一樣,今晚的氛圍太好了,他們在屬于自己的空間裡,對新生活翹首以盼,躊躇滿志,她隻想對着愛人散發自己的柔情,于是喚一聲兩人最親密的稱呼,小甯阿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