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當空,光華自枝葉間隙灑落,即便不燥人,半個時辰的行走也令趙浔鬓角暈開汗意。隻他神色沉靜,呼吸輕緩,給虞茉一種遊刃有餘的錯覺。
但形狀漂亮的唇,由蒼白轉為淡紫,如何也不是健康顔色。
虞茉勉強壓制住對提議的心動,有氣無力道:“不必,若将你累壞了,那才是得不償失。”
聽着少女口是心非的說辭,趙浔不禁莞爾,又極快移開眼,繼續穿梭過繁茂灌木。
--
待時近晌午,饑渴交迫。
虞茉斜斜倚着大樹乘涼,面色通紅,隻覺熱氣在周身萦繞。
趙浔摘了幾顆糖桃,就着溪水洗淨,蹲下身,同虞茉分享所見所聞:“一裡外有荒蕪的梯田,想來村民曾在附近生活,即便因故遷走,也不會相距太遠。”
她眼睛亮了亮,總算有了生氣,接過糖桃,嗓音軟綿綿:“多謝。”
誰知,放肆歇息過後,雙足反而愈發酸痛難耐。虞茉顧不得體諒旁人,收了善心,别别扭扭道:“我走不動了,好疼好疼。”
趙浔則相反,時間愈長,毒性愈弱,身子也愈發強健。
他主動躬身,順着少女的心意道:“總歸是下坡路,易行,我背姑娘。”
虞茉勾住他的肩,不勝感激:“你莫要逞強,累了及時向我言明。”
清淺呼吸噴灑在耳廓,令趙浔耳根泛起酥麻癢意,而柔軟軀體親密無間地貼合着脊背,想忽視,卻難以忽視。
趙浔幾不可聞地歎息一聲,默誦起《鑒略》,強迫自己安定心神。
他常年習武,雖瞧着清瘦,實則肌肉結實有力。背着虞茉下山,步伐穩健依舊,倒比二人并行時快上許多。
虞茉起初難免感到羞赧,但實在累極,漸也放松地攬着他,下巴輕輕擱至趙浔肩頭,右手扇動闊葉,以解彼此的暑意。
如此行至山腳,湛藍天色被棉絮般的團團黑雲取代,風雨欲來。
趙浔估摸着今日抵達不了村莊,将虞茉放下,趁着暴雨來臨之前,尋到一處破舊草屋。
“姑娘且先進去避雨。”他不慌不忙道,“我捉些魚回來。”
虞茉扯住他的衣袖,慢吞吞地開口:“春夏的雨來得快,去得也快。待雨停了,我與你一同去。”
趙浔低眉望她一眼,漆黑的眸閃過洞悉,但并不追問,依言貓身進屋。
草屋約莫是為看莊稼而搭建,用黃泥打了小竈,破舊木桌上零星放着豁口器皿,而後是一張小床,鋪上的幹草起了卷兒。
虞茉無從下腳,加之趙浔身材颀長,狹窄空間内,男子衣袍熏過的清冽香氣如影随形。她短暫猶豫一番,抿唇在床尾坐好,又拍拍身側,無聲邀約。
趙浔目光閃爍:“無妨,我站着便好。”
她不吭聲,隻擡眸靜靜望他,仿佛并無所謂,亦似有千言萬語。
胸腔猛然跳動一下,趙浔敗下陣來,舍棄拘泥,默然端坐于床頭。
見狀,虞茉唇角彎翹:“古人雲,識時務者為俊傑。我一女子尚不計較那麼多,你害羞個什麼勁兒。”
若在往常,她自是比趙浔愈加介意,畢竟,名聲有損的向來唯有女子。男子反能博得誇贊,被羨稱一聲風流。
隻自由高過生死,虛名亦是。
莫說彼此有婚約傍身,親昵些也不妨事,縱他是陌路人,虞茉也能忍耐一二,直至平安出了深山老林,回歸人間煙火。
趙浔領會了她的言外之意,然劍眉蹙得更深。
大周朝民風開放,他推斷,少女蓋因将自己認作江辰,是以姿态坦然。可他日真相大白,共處一室的過往,雖不難遮掩,隻怕虞茉心中難以釋懷。
毀人姻緣,與毀人清白,趙浔皆不忍見。
“嘎吱——”
虞茉不顧形象地躺倒,語調輕快,近乎天真地笑道,“睡了一夜硌人的石子地,我竟覺得這幹草鋪無比舒适。”
思慮被打斷,趙浔也無意繼續,避嫌地将目光投至窗外,看雨勢滂沱,壓彎一田禾苗。
見他正襟危坐,虞茉竟生出錯覺,仿佛二人并非身處陋室,而是坐于巍峨大殿之中。她伸出兩指,揪住靛青袖擺,疑惑:“你與我想象中不太一樣。”
燭火輕搖,照亮少年精緻的側臉,趙浔淡聲:“是麼。”
“是呀。”虞茉直起身,興緻勃勃道,“我聽虞、我爹說,将軍常年駐守邊關,家風甚是疏闊。便以為你應是皮膚黝黑,虎背熊腰,開口閉口粗話,還成日酗酒的模樣。”
趙浔回顧一番好友的模樣,亦與她的形容大相徑庭,笑了笑:“讓姑娘失望了。”
聽他揶揄,虞茉驚奇地轉了轉眼珠,正欲再問些往事,趙浔忽而起身,如釋重負道:“雨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