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亭坐落于楊府正中,需得跨過赤闌橋,再入奇石間的曲折小道,出荼靡架,方得見碧青色紗幔潇灑飄飛的八角亭。
楊懷新不知去向,随行丫鬟們聚在人工鑿成的小荷塘前賞花。
亭中隻餘負手望天的趙浔,與幾步之外,滿面紅光的楊府四小姐。
楊四一身穿金戴銀,光芒閃爍,晃得人眼疼。觀其相貌,團着股子稚氣,很是不谙世事。
虞茉刻意放輕了腳步,聽楊四含情脈脈地道:“你若實在不願休妻,我委屈些,做平妻也是可以的。”
趙浔充耳不聞,目光落向遠處搬運着東西的楊府家仆。
楊四正說至興頭上,絲毫不氣餒,繼續道:“你别看我爹隻是個小小縣令,實則大有來頭,背後依仗的那位,在朝中也很是說得上話。”
聞言,趙浔淡淡瞥來一眼,語含嘲弄:“我知道。”
隻楊四小姐到底年歲輕,尚不懂得察言觀色,尤其滿心是郎君恍似能生光的眼眸,不由得羞紅了臉,指尖絞着帕子道:“你既清楚,何不從了我,往後坐擁幾輩子也得不來的榮華富貴,還做什麼賤商。”
虞茉聽完心口發堵,攏于袖中的手緊握成拳。
殊不知,慶炀比她反應愈加激烈,急聲催促:“夫人,您就眼睜睜瞧着旁人這般折辱公子?”
“折辱?”她微微怔忪,“何至于此。”
這廂推搡仍是引起了亭中二人的注意,虞茉慌忙收斂起事不關己的神情,掐着嗓子朝趙浔喚道:“夫君~”
趙浔半邊耳朵麻了麻。
慶炀則露出如釋重負的欣慰笑容。
虞茉:“……”
演得太過了嗎?
好在她的容貌雖有遮掩,卻不抵趙浔平凡,眉眼間很是清秀動人。楊四光顧着端詳情敵的相貌,倒不曾留意她甜得發膩的嗓音。
趙浔三步并作兩步,掠過楊四,噙着淡淡笑意迎上前去,語氣溫柔缱绻:“夫人怎麼出來了?”
竟不知難以親近的冷面郎君,也有多情一面,楊四直登時看得兩眼發直。
卻見虞茉熟稔地環住他的臂,噘了噘唇,好生哀怨道:“遲遲不見你回來,貞兒甚是想念。”
趙浔知是作戲,卻仍不可避免地紅了耳尖,強迫自己與之對望:“是我不好。”
被徹底無視的楊四震怒道:“喂!”
虞茉旁若無人地将臉貼了過去,作羞怯狀,低聲問:“你的事情辦完了麼?”
“嗯。”趙浔主動攬過她的肩,“我們走。”
二人親密依偎,身量亦是登對。
慶炀心中熨帖,轉身攔住提裙追上來的楊四小姐,散漫一揖:“告辭。”
--
穿過角門,院中丫鬟們紛紛放下手中活計,恭敬福身行禮。
虞茉回之以笑,慢騰騰松了手。
趙浔按捺住心中不合時宜的失落,溫聲道:“方才多謝夫人替我解圍。”
她懶聲應和,興緻肉眼可見地消沉。
“怎麼了?”趙浔垂首,十分關切地問,“可是日頭太熱的緣故。”
虞茉随意搪塞兩句,總歸信不信由他。總不能直說,演了場“拈酸吃醋”的戲碼,她竟果真有些醋了起來。
倒非針對楊四小姐,而是由此憶起了慶姜從前提過的——要招趙浔為贅婿的貴女。
如此飒爽熱烈,還是個明眸皓齒的美人兒。趙浔又不是和尚,當真一回也不曾動心?
他自然猜不透虞茉的心思,卻耐着性子,低聲哄道:“方才撞見府上仆從在搬運行囊,多看了幾眼,并非有意與那楊小姐周旋。”
一語畢,又琢磨她并不在意,遂另起話頭:“你我留在楊府之中,實為明餌。也因于此,府外如今一切順利,至多今明兩日便能解決。屆時帶你上街走走,可好?”
虞茉愛極了他如臨大敵卻又認真思索的模樣,忽而一笑,瞳孔中泛起細碎晴光,她輕輕“哎呀”一聲:“我是那種不顧全大局的人麼。”
不論如何,氣氛有所緩和。
二人相攜回房,趙浔驟然聞見極淡的青草香,不似院中之物。
他不顧男女大防,将擡步向前的虞茉拉扯住,半環半抱,朝外肅然道:“有人來過。”
慶炀忙避開丫鬟視線貓腰進屋,在階前與窗下撒些不知名的粉末,擡頭回禀:“是名男子,腳印很淡,身手應是不錯。”
“再查。”
趙浔護着虞茉進了裡間,細細摸索一番,示意她坐下,“床榻是安全的。”
虞茉見他要走,不安地抿了抿唇,卻也不想拖人後腿。
她依賴的目光令趙浔登時心軟,溫聲安撫道:“我就在外間,不會有危險。”
“好。”虞茉勉強擠出一絲笑容。
趙浔與慶炀合力查看過,發覺窗子被動過手腳,能從外輕輕擡起,壁櫥中也暗藏了幾支箭矢,但算不得厲害機關。
蓋因始終沒有确認他的身份,楊懷新有所猶疑,開陽又非武林重地,安排得匆匆忙忙,總之,不足為懼。
他将個中利害細細說與虞茉,好令她安适自在。不知不覺,日暮西沉,申時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