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轉頭看去,他站在黑夜中看不清模樣,看她片刻,便轉身往另一個方向離開。
這與他那紅顔知己來時的方向可是完全相反,還如何碰得着?
夭枝當即回身追上,伸手拉着他,“人,往西南方向跑才對,那邊有人救你。”
他聞言步伐未頓,聲音微有涼意,“放手。”此人聲音清潤如玉珠相碰般好聽,雨聲遮蓋之中更顯清和溫潤,卻莫名聽出一絲冷意。
果然不太聽話。
她放柔聲音,和善開口,“這位公子,我不會害你,你不也聽到了,他們方才一樣要殺我。”
聽到這話,他停下腳步,“你是何人?”
林中一片漆黑,夭枝也不知他究竟信了沒有?
她正要繼續勸說,突然一支箭破空而來,帶起凜冽的風勁。
夭枝心中一緊,當即手快拽過人擋在自己面前。
下一刻,利箭沒入肉裡的聲音透過雨聲傳來,擋在前面的人悶哼一聲倒了過來。
夭枝被壓了個踉跄,才反應過來,她竟順手把差事拉來擋箭!
漫天的雨落下,身上的重量和他身上清淡檀香傳來,都在告訴她,她仙途危矣。
夭枝連忙扶着住他,雨水順着樹葉接連不斷地落下,一道閃電劃破雲層,隐約閃過細碎的光。
一瞬之間,她看清了他的面容。
此人生得竟這般好看,青山碧水、泉拂玉石都不及眼前人潋滟半分,乃有煙雨朦胧氤染之色,雲霧揉碎之感。
夭枝有一瞬間的停滞,黑衣人很快追近,她顧不了許多,伸手遮住他的眼,一揮衣袖,仙法而去,前面的黑衣人應聲倒地。
林子詭異得恐怖。
此人被她遮住眼,卻很安靜,既沒有動也不說話,聽見動靜,隻眉間微不可見折出細微痕迹,很快便消失無痕。
夭枝隻感他安靜得過分,若不是他的長睫在她手心帶出細微的癢意,她還以為他已然暈厥。
夭枝收回手,他才擡眼看來,便生生吐了一口血。
她連忙扶他靠在樹旁,林中雲霧随風走過,雨勢漸小,月光落下似簿水。
夭枝看了眼他的傷口,血被雨水滲透,浸濕了大半衣袍,很是嚴重。
他閉着眼靠着樹眉間微斂,隻餘虛弱的呼吸。
夭枝看着他這般,不由低聲問,非常愧疚,“這位公子,你相信我不是故意的嗎?”
她這一輩子都沒有這麼愧疚過,畢竟這種東西,她這樣的觀賞類生物是不具備的。
宋聽檐睜眼看來,似乎疼得微微斂眉,他搖頭,溫潤的聲音被雨珠砸得有些輕,“我不信。”
這……
不對,這不是書上的标準回答……
凡人不都是有人情世故那一套嗎?
她這般問,他應當會說些客氣話,比如‘無事,我知你不是故意的,不必放在心上。’
又比如,‘我相信姑娘。’諸如此類的話。
這就相當于半生不熟的人見面問一句,‘用過飯了嗎?’一樣客套,都是常規問答語句。
他這樣,她實在接不上……
她這數千年的盆栽生涯,讀了許多書,譬如《教你如何高情商說話》、《差事中說話的魅力》、《學會這幾句話,叫你走遍六界全是貴人》……
但如今……英雄無用武之地……
夭枝有些尴尬,尴尬時就很忙,她下意識抓住他的手。
這人的手有些涼意,大抵是淋了雨的緣故,但一看就是養尊處優,摸着如玉般溫潤冰涼極為舒服。
她這種木頭類的生物對這類玉骨般的觸感是無法抗拒的,一時間摩挲起來。
他薄唇微微抿起,衣袍上的血越暈越深,垂眼看來,“姑娘在做什麼?”
夭枝反應過來收回了手,坦誠開口,“對不住公子,我一時沒忍住,摸了你。”
“……”
他看着她許久,良久的靜默後,他将手慢慢攏進衣袖。
夭枝自覺冒犯,體貼開口,“我幫你把箭拔了罷。”
他微微搖頭,聲音平靜,“不必,在下怕疼。”
夭枝看着箭上沾着他的血,被落下的雨水沖刷了些許,一滴滴血浸濕衣袍沒入草地。
她樹生皮糙肉厚,很少怕疼,自然是不明白,“怎生這般嬌氣?”夭枝嘀咕完,打量了眼他。
雨珠砸得人睜不開眼,偶爾一絲月光透過被雨珠砸得上下晃動的樹葉縫隙照過來,露出他清隽的面容,似山間淺霧幽深,随風缭繞,如玉般純淨剔透,周身氣度一看就不是尋常養法能養出來的。
這般好像是會嬌氣些。
她往日也不是沒見過别的觀賞物,像那些昂貴的花都是頗為嬌貴脆弱的,太陽曬不得,雨也淋不得,輕易就會落了花瓣。
此人應當亦是如此。
他聞言看過來,忽然開口問,“姑娘,那些人是怎麼死的?”
夭枝心神一頓,她明明遮住了他的眼,他不可能看見!
她抿了抿唇,笑着随口掩飾,“自然是用了些旁門左道的法子迷暈了。”
“這些是專門為了殺人培養出來的死士,對于迷藥自然擅長躲避,這麼遠的距離,姑娘隻是一揮衣袖,不知是怎麼迷暈他們,而我們又為何無事?”他有些虛弱,平和的聲音都被雨聲砸得七零八落,有些聽不真切。
夭枝一滞,竟然不知該怎麼蒙混過去。
黑夜中隻有一絲月光透過樹葉縫隙落下來,落在他的眉眼處,以此人在凡間的出身,這心機城府必然是一樣不落。
無論她說什麼,他都不可能相信。
她索性不再解釋,“我救了公子性命便好,過程如何并不重要。”
“是不重要。”他似乎也并不在意答案,“姑娘不好奇我為何會遭到這麼多人追殺?”他略一停頓,溫潤的聲音被雨珠砸得有些輕,“不知姑娘何處派來,夜半鬼祟跟着我做甚?”
夭枝呼吸都不自覺停頓,已然分不清自己額間的是雨水還是汗珠。
她會不會是第一個被凡人知道底細的神仙?
倘若是叫他知道這世間有神仙、命簿、地府諸如此類的,那可就全都露餡了,她離摘腦袋也不遠了……
夭枝思索片刻,盯着他的臉,認真開口,“我其實……是為求色……”
葉間的雨珠滴滴答答掉落下來,莫名安靜。
他聞言一頓,不知有沒有聽清。
夭枝視線落在他玉面上,她作為觀賞物由衷羨慕,“你生得這般好看,就該知道是會招人惦記的,更何況這大半夜出來晃蕩,如此不守男德,怎麼不招人惦記?
人為财死,鳥為食亡,我這小女子半夜采藥材,瞧見了自然是會貪圖美色的。
我不忍心你這般貌美如花之人死了,便想用藥将他們毒死,想截了你去,哪知這些人着實兇殘,我總歸不能為了色而抛了性命罷?”夭枝将往日話本子裡看到的采花賊一詞細細想來,如今學起來也是惟妙惟肖。
果然,他聽後看着她半天無言,似乎難得不知說什麼。
且她隐隐約約覺得他面上的溫潤表情有一絲絲裂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