嫪婼派人将他們押了回去,這一回四處都有烏古族人看守,除了屋子,沒有多餘的地方可以走。
賀浮也很快被帶回來,看見他們安然無恙松了一口氣,可看到外面的情形,神情瞬間嚴肅,“我回來的時候,那些族人在竊竊私語,說是藥方若是不對,就要将我們煮了祭祀。”
洛疏姣聽到這話面上血色盡失,因為她确實看到了那巨大的鐵鍋,炖幾個人綽綽有餘。
夭枝很是頭疼,“倘若沒有被發現,也不至于到這般田地。”
她想着,忽然隻覺哪裡不對,可一時半會兒又抓不出到底哪裡不對?
一切都太快了,像是特意有人加了一味猛藥,欲要推進所有事宜。
夭枝看了眼宋聽檐,又起身走到窗旁,看着外頭的看管有些犯愁,她自然能輕而易舉離開,可是帶凡胎□□的他們,還不能暴露自己仙法,簡直難如登天。
他們一行五個人,隻有那世貝從頭到尾一直呆在屋裡,沒有到處走。
這世貝雖然心思陰沉,但确有實力,對此處必然比他們了解,隻那性子不太可能成為她的幫手。
窗門忽然被人從外頭支起,世貝站在外面頗為惱怒看向宋聽檐,他憤怒起來便帶了幾分烏古族人的語調,再不是中原話那般字正腔圓,“你為什麼要去他們的禁地,知不知道這樣我們會寸步難行!”
宋聽檐似乎有些愧疚和無能為力,“我隻想為我的祖母尋救命之藥。”
“你以為你這樣亂闖就能拿到藥嗎?這樣隻會惹得他們憤怒,你應該安安分分等他們給你藥!”世貝氣急敗壞惱道。
宋聽檐卻依舊平靜,“他們不會自願給藥,不行動就隻有等死。”
夭枝聞言看向宋聽檐,越發覺得哪裡不對勁?
“你這樣行事會破壞我的計劃!”世貝憤而開口,一雙眼瞪着他,仿佛要撕碎了他。
“放肆!”賀浮怒起,刀指向世貝,“你這般言辭和公子說話,放在中原死千次萬次都不足矣,我們公子寬善,容你一二,休要得寸進尺!”
世貝眼中憤怒不減,看着賀浮手裡的刀陰翳非常。
宋聽檐起身走近窗旁看向他,似乎完全不在意他話中威脅,隻是平和開口,“我不知世貝兄是什麼計劃,但無論是什麼計劃,都應當提前了。”
世貝一頓,眼含懷疑看向他,“什麼意思?”
宋聽檐看着他慢條斯理平靜道,“族長似乎對你異常好奇,也看出你不是中原人。”
世貝瞳孔瞬間收縮,“什麼!”
宋聽檐緩聲開口,“世貝兄是否從來沒有吃過他們族中的食物?
我聽聞擅長蠱術之人,從來不吃外人給的任何東西,甚至是一口水,唯恐旁人在其中下蠱。”
世貝一時沒回答出來,他确實沒有吃,但食物他處理得很幹淨,不可能被發現,他自然聰明,疑心有詐,笑着開口,“你想多了,他們拿過來的吃食,我都吃過。”
宋聽檐像是知道他的想法,眼中帶了擔心,“就是因為都吃過才惹人生疑,我們中原人五味之中,以甜為美,此處以辛辣鮮腥為食,是以我們這幾日吃得并不習慣,許多菜我們都是并未動過,而世貝兄卻每每都嘗遍,豈不叫他們懷疑?”
世貝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他要做得自然,怕惹人生疑,是以每一樣都會吃幾口。
可人吃東西總會有自己的偏好,不可能連吃食都雨露均沾。
世貝聽聞此言,手瞬間握緊,他看向左右,謹慎之中又帶着緊張,話中卻還是掩飾,“那女族長還與你說了什麼?”
宋聽檐微微搖頭,似乎也知之甚少,“她并沒有多說,隻是說她在等一些故人,或許世貝兄會知道她在等什麼人?”
夭枝聞言心中疑惑,宋聽檐與嫪婼不過見了兩面,何曾與他說過這樣的話?
更何況,嫪婼若是發現了什麼端倪,以她的心思深,也不可能将這事告訴宋聽檐。
宋聽檐這話一落,世貝眼中出現了驚恐,整個背都有些弓起,似乎極為緊張。
宋聽檐卻是完全沒有看出他的緊張一樣,“世貝兄,我亦害怕這裡的人,我在他們的神明禁地看到了許多變異人,烏古族藥術通天,在中原有起死回生之名,想來這些人都是試藥得來,你想找的人若是活着,隻怕也沒有意識了。
若是死了應當也沒有屍骨可收,因為洞穴之中沒有食物,變異人隻能吃人,他們長得也奇怪,有些兩條尾巴,有些四隻手,更甚者生出三個頭。”
洛疏姣聽聞此言驚呼出聲,手中的杯盞“砰”的一聲砸落在地,屋内無端詭異安靜。
吃人魔窟怎叫人不毛骨悚然?
世貝瞳孔瞬間放大,猛地探身進來抓住他的衣領,“你說的是真的?!”
賀浮見狀當即拿刀架在他的脖子上,“馬上放手!”
宋聽檐卻擡手攔住他,由着世貝抓着,神情憐憫,“我們親眼所見,騙你又有什麼意義,我亦是惶恐不安,呆在這裡多一日,多一個時辰,都叫我心生懼意。”
世貝神情陰戾,仿佛下一刻就要殺人。
宋聽檐卻依舊平靜,“世貝兄,我想我們這些人應該都出不去了,而你與我們同行而來,到如今竟還能行動自如,你覺得是為什麼,當真是那族長相信你是中原人?”
世貝臉瞬間一白,表情都有一瞬間怔松。
自然不可能,說明嫪婼這個老巫婆,早就看出來他和他們不是同行人,她自然想要看看他混進來要做什麼?
“世貝兄若是不信我的話,可以想辦法去那所謂的禁地看一眼,這裡的神明必然不會怪罪你。”
夭枝心中那不對的感覺越發升起來,她怎麼感覺宋聽檐并不害怕如今處境。
他這般和世貝說又是何目的?
世貝會因為此救他們嗎?顯然不可能,這樣的人自保都來不及,又怎麼可能顧及他們?
世貝緩緩松了手,臉色蒼白,六神無主,整個人瞬間沒了生氣。
賀浮站到窗邊,神情警惕看着世貝。
洛疏姣當即拿了金創藥過來遞上去,攔在宋聽檐和世貝之間,“簿辭哥哥,你先上藥罷,你流了好多血。”
世貝沉默許久,突然擡頭看過來,語氣帶着指使,“你出來,我有話問你。”
夭枝倒無所謂,畢竟他是唯一熟悉這裡的人,有點脾氣也無所謂。
夭枝往外走去,下意識轉頭看向宋聽檐,他因為出血,面容微微蒼白,顯出幾分透明,他接過洛疏姣手中的金瘡藥,衣衫的血如紅梅點落,襯得面容分外清隽,俨然一副病弱尊貴公子對這處處境毫無辦法的模樣。
他應該也在賭,賭能不能找到救他祖母的藥。
夭枝瞬間覺得自己方才想多了,他凡胎□□,一介弱勢公子,還能鬧翻了天去?
她如今還是想辦法保住他的命才是,畢竟他們這些凡人在這種蠻荒之地,簡直如螞蟻一般容易丢命。
夭枝出來,世貝已經自行回到他的屋裡,顯然不打算讓其他人聽。
夭枝步上木台階,走進屋裡,他這屋從來門窗關閉,如今坐在裡面,即便門是敞開的,也顯得屋裡格外陰森,如他這個人一樣。
他坐在桌前,似乎在勉強克制自己的情緒。
“他說的是真的?”他聲音壓得很低,帶着幾分陰郁。
夭枝沒有回答,也沒有反駁,因為事實如此。
世貝不是蠢人,見她神情自然,瞬間就明白宋聽檐說的都是真的,他放在膝上的手都在發顫,勉強用力按住膝蓋才止住顫抖。
“我要你幫我一個忙。”他說着擡頭看過來,整個人隐在陰暗裡,“你若不幫我,你們也不可能活着出去,那老巫婆最是殘忍,有的是手段折磨人,呆在這裡越久,就越是死路一條。”
夭枝當然不會拒絕,借他的手把他們弄出去,那正好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她雙手交叉于胸前,靠着門頗為閑散看着他,算是默認了,隻好奇道,“為何要選我,我連話都不曾講過幾句,不是應該選擇宋聽檐嗎,他明明會更配合你?”
“你會相信一個在危險之中依舊平靜的人嗎?”他坐在黑暗裡,看不清他的面容,聲音卻輕到森然,“隻要是人,就不可能沒有情緒,我觀他,面上從來沒有不悅之色,待人永遠如沐春風,這完全不可能,要麼他真是如此,要麼就是心思深不見底,旁人看不出一二,前者便也罷了,若是後者……”
若是後者,那就太可怕了。
一個連情緒都沒有的人,他會有軟肋嗎?他會有弱點嗎?
他無所畏懼,更沒有害怕恐懼的情緒,萬物于他如遊戲,怎叫人不怕?
萬一哪天,他玩得是旁人的性命呢?
夭枝聽到他這話,擡起手指尖在自己額間輕點,整理有些淩亂的思緒。
這般細細想來,他們所有人一路而來所遇的危險都有各樣的情緒,擔心,害怕,恐懼,憂愁,憤怒,隻有宋聽檐沒有,他沒有任何情緒,從頭到尾都像是遊山玩水的貴家公子。
便是她屢次三番拿他擋些兇險之處,他也已然待她溫和有禮。
這樣的人,要麼生性如此,要麼城府極深,一絲不露。
夭枝想到他在洞穴之中護過自己,又覺得自己多想了,他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貴家子,在這處也隻怕是無能為力得多,又是那般出身,若是再如他們一般諸多情緒,那豈不是都亂套了?
到底他是這一行人的主心骨,更不能輕易亂了。
世貝疑心多思,難免是不會輕易相信人的,有所懷疑很正常。
她擡眼看向世貝,“你要我做什麼?”
世貝站起身往這邊走,清秀的面容終于在黑暗中露出來,“我知道你可以驅蛇,你必然懂獸語,那頭巨蛇是你趕走的,它看得懂你的動作,更甚至它順服于你。”
夭枝眉間一斂,竟不知那樣危險恐怖的境地,他能注意到這些細微的變化,倒也是不容小觑。
夭枝看着他不說話,一時間隻覺出這烏古族也得脫層皮,畢竟前有嫪婼豺狼,後又有此人虎豹盯着。
世貝顯然不管她同意不同意,也不管她承認不承認,“我不需要你做很多事,隻需要你将那蛇引來,隻要制造出騷亂吓住他們,我們就可以不費吹灰之力離開。”他說到這裡閉上眼睛,話裡隐約帶了顫音,顯然是極度悲憤。
他必然不止是這個目的……
夭枝沉默片刻,想到那魔物,“如此太過冒險。”
“你知不知道如今我們的性命全都懸于一線,若不先發制人,我們必死無疑!”世貝話鋒一轉,又看向她,“還是說,你有更好的辦法能離開這裡?”
她思索片刻,命簿中關于烏古族的後來都有所記,此事過程如何,都與她無關,隻要結果對得上即可。
她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玉佩,頗為閑散地開口,“蛇引得過來,可未必會聽話,到時我可不能保證你們都能全身而退。”
世貝見她玩着身上玉佩,真是沒見過這樣的女子,如今死到臨頭,竟還這般閑散,如此境地仿佛開玩笑一般。
他到如今也隻能道一句,真是所見太少,不知死活。
他不再看她,“你隻需将它引來便是,我自有辦法。”
夭枝看了一眼外面,“看着的人這麼多,我如何出去?”
“一會兒這裡就會亂了,這些看守不會永遠呆在這裡。”他說着似乎又怕她不信,“屆時老巫婆就會來尋你們,你放心,蛇一來,這裡一亂我們都能安全離開這個鬼地方。”
夭枝不信他的話,但也無所謂,她一介仙人,還怕他玩出什麼花樣?
至于那魔物,她亦按得住。
“什麼時候?”
世貝看向外面,話裡隐顯恨意,“天色一黑便行動,呆得越久,我們的勝算就越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