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軀肉身,吃飯睡覺對于瑩姬來說都是不能缺的事情,她确實困得厲害,躺在紅紗曼曼的大床上。她轉過身來,側躺在床邊,再望一眼空梵合目入定的清心寡欲神情。
理智告訴她,空梵絕對可信。可惜她骨子裡已經早就沒有了信任别人的神經,她從乾坤囊中取出她的小巧彎刀,放于枕下。
往生樓樓裡樓外吵鬧不休,亡魂來來往往,哭與笑夾雜在一起,成了生死之間獨特的篇章。
空梵起身,走到窗邊,将窗扇輕推一條縫,往外望去,去看那陰沉沉的天幕。
他澄明漆亮的眸中逐漸染上困惑。
到底為什麼斷了飛升之途,又沒了往生之路?這片九域十二國到底藏了怎樣的秘密?那些延續了千年的規矩,當真就是對的,不容推翻的嗎?
即将天亮之前,空梵合上窗扇,他轉身朝床榻走去。距離床榻三步之遙駐足。
瑩姬安靜地睡着,整整一夜都沒有動過,仍舊是面朝床榻外面的側躺之姿。
都說人在睡着的時候是最放松的時刻,可瑩姬偏偏不是。白日裡她慵懶随性淡然從容,到了夜裡睡時竟一直眉頭緊皺,周身萦繞着很強烈的緊繃感。
空梵凝視了她片刻,擡步上前欲要喚醒她。
空梵的第三步剛踏近,瑩姬猛地睜開眼睛,迅速握住藏于枕下的彎刀。
一雙平日裡妩媚生春的柔眸,此刻寒意如冰。
待看清面前的人是空梵時,瑩姬緊握着刀柄的手一松,她眼底的寒氣也霎時春雪消融。她嫣然一笑,聲線妩柔:“是空梵啊。”
她抿唇,繃而松的雙肩柔柔一垂,腰身一垮,溫吞坐下去,懶散妩媚,帶着嗔意嬌聲:“我做噩夢了。”
空梵将視線從她身上移開,道:“馬上天亮,該離開了。”
空梵話音剛落,瑩姬隻覺得眼前一片五光十色的光影劇烈晃動。
紅色的幔帳成了流淌的鮮血,花架子變成扭曲的人類腿骨。
天旋地轉,視線裡的一切都在崩塌,唯有一身僧衣的空梵仍舊站得筆直。
空梵朝瑩姬伸出手。
瑩姬還來不及下床,身下的床榻往下塌墜,她跟着墜落。墜落間,她看見昨晚舒适的大床四分五裂,變成一顆顆可怖的骷髅頭向下墜去。
瑩姬握緊手裡的彎刀,向下望去,看見一汪潮紅之色的汪洋,浮屍随着水波一晃一晃。
她擡頭,望向懸于半空的空梵,他目中悲憫,望着下方血海中的慘象。
瑩姬求救地朝他伸出手。
在瑩姬即将掉落進血紅之水,手腕被空梵握住。空梵浮空立在水之上,鮮紅的水上湧,想要去污他的僧衣,卻碰不到。
瑩姬朝下望了一眼,松了口氣。她再轉頭看向空梵,忽然抱住他,纖臂勾着他的脖子,顫聲:“我害怕!”
她明顯感覺到空梵的身軀僵了僵。
空梵立刻擡手,想要将瑩姬緊緊抱着他脖子的手臂拉開。可是聽着懷裡瑩姬輕顫的低泣,他于心不忍,手懸在半空片刻,慢慢放下。
佛祖啊佛祖,我于心不忍推她不得。
空梵阖目。
“你……”空梵艱難吐字,“抱緊我。”
瑩姬訝然。
緊接着,瑩姬便感覺到了飛掠的速度。她知道空梵要帶她離開這裡,修靈者一步千裡的速度是她所不能适應的。空梵隻允許她抱住他,又完全不會回抱她。她隻能更用力地抱緊空梵,整個人都緊密地挂在空梵身上。她閉上眼睛,去聽呼嘯的風聲。
沒過多久,瑩姬感覺到速度慢下去,直到停下。
她睜開眼,視線越過空梵的肩,看見遠處的鬧市。好像是人間的街市。
“瑩姬,松手。”
頭頂傳來空梵的身影。
瑩姬在他懷裡擡起臉,近距離地望向他玉潤出塵的俊逸仙姿。
瑩姬覺得世間男子大多髒髒臭臭,靠得近了便覺得反胃。佛子雖然不解風情,木頭一個,卻很幹淨,幹淨到……有些香。
瑩姬輕嗅,嗅了一鼻子古檀近乎神聖的香。
空梵慢慢垂目,望向她。
四目相對,片刻之後,空梵重複:“瑩姬,松手。”
瑩姬松了手,向後退了半步,若無其事地詢問:“這是哪裡?我們來做什麼?”
“在這裡等我。”
空梵轉身走進鬧市人群。他着雪色僧衣的修長身形漸遠,逐漸隐于人群。
不多時,他回來,讓瑩姬伸出手。
瑩姬雖不解,也依言。
空梵淩空一點,瑩姬的指上立刻劃出一道細小的傷口,圓潤的血珠頃刻沁出。
空梵修長的指捏着一個小巧的瓷瓶,将裡面的一隻蠱蟲倒出。蠱蟲爬上瑩姬的手指,吸食她的鮮血。
“這是什麼?”瑩姬警惕地皺眉。
“同生蠱。”空梵望着她,目光沉甯,“它已認你為主。将同生蠱種給我。”
瑩姬愕然擡眸,不解地望着空梵,脫口而出:“你在和我定終生嗎?”
空梵澄靜的漆眸,忽然一片錯愕,慌亂解釋:“不、不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