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屋子裡黑漆漆的,瑩姬蜷縮在被子裡,噩夢不肯放過她。
身上忽然一陣尖銳的疼痛,她猛地睜開眼睛,看見母親仇恨的面孔。
母親拔出刺進瑩姬身上的刀,鮮血湧出。
瑩姬一聲不吭,捂着傷口,向後躲避。
烷妃像看一個仇人一樣盯着瑩姬。“羽兒是我的希望,是我的一切!你毀了他,就是毀了我!毀了一切!”
烷妃歇斯底裡:“懷你的時候,狐妖找上門口口聲聲她說預定了你的臉。當時我還不懂,原來你根本不是人,你就是狐狸精轉世對不對?天生的賤狐!”
瑩姬低着頭,雙手壓着腹部的傷口,疼得發抖。烷妃握着刀又刺過來,她咬着牙艱難向後躲避。
“哐”的一聲響,烷妃手裡的刀掉落,她也狠狠地摔倒在地。
渡雪國皇帝從門外大步踏進來,瞪着烷妃:“已經警告過你不要殺她。留她性命,有大用處!”
“她有什麼用處?一個給皇家丢臉的廢物罷了!”
瑩姬沒有聽他們的争執,等他們走了,她從床上爬下去,取了傷藥和紗布給自己處理傷口。疼痛稍緩,她長長舒了口氣。
空梵坐在她身邊,近距離地看着她額頭上沁出的冷汗。
瑩姬撐着桌面站起身,走到隔壁。木槿的棺木放在那兒,她費力推開棺蓋,從木槿的手裡取走她的彎刀。
她虛弱地爬到床上,将刀尖放在枕下,手握着刀柄。她長長舒出一口氣,逐漸睡去。
從此手不離刀,寝不能寐。
空梵坐在床邊,望着瑩姬蹙眉不安的睡顔。他以前不懂為何她白日裡總是從容散漫,睡着了卻是時時戒備。
他現在懂了。
她白日裡的所有懶散都是僞裝,她活着的每一刻都神經緊繃。夜裡沒了僞裝,才将這份不安顯露。
空梵合目,低低地誦着經文。纏繞在掌上的佛珠,被他撥了千千遍。
北軒皇室離去前的宮宴上,瑩姬被召喚,要她獻舞。她被北軒皇帝贈了一身北軒國舞衣。
她垂着眼睛,發白的指尖用力攥着舞衣。她最終褪下厚厚的襖,換上舞衣。□□背的小衣,透明的紗裙,她幾乎半裸跳完這支舞。
兩國權貴圍坐,飲酒縱笑,貪婪玩味的目光毒蛇一樣凝在她身上。
空梵别開眼不忍看。
他重新擡眼望向瑩姬,凝視她的眼睛。她眼神平靜,沒有憤恨和哀戚,更沒有哀求。
空梵忽然想起她從不求救。
因為她知道無人救她嗎?
會不會她心裡在一遍遍求救,希望有人能救救她?
北軒國皇帝跌跌撞撞地起身,拉住瑩姬的手,将人往懷裡拽。
渡雪國皇帝阻止了他的不軌,命瑩姬退下。空梵在渡雪國皇帝的臉上沒有看見對女兒的愛護,唯有商人的算計,他阻止是因為要用瑩姬換更大的好處。
瑩姬悄無聲息地轉身,走出熱鬧的大殿。她回到住處,望一眼趴在棺木旁呼呼大睡的芭蕉,随手拽了張毯子蓋在她身上。
她回到房間,落了鎖。
她坐在銅鏡前,一動不動地對着鏡子審視自己的臉,許久之後,她開始笑,對着銅鏡換着角度扯出不同的笑。
她以前并不愛笑。
空梵看不懂瑩姬在做什麼,他隻是覺得她應該加一件衣裳,外面大雪紛紛,她會冷的。
瑩姬拉開妝奁,取出裡面為數不多的胭脂水粉。這些東西還是雪淩薇送給她的。
她對着銅鏡,第一次認認真真地上妝。
空梵立在她身後,從銅鏡看見她挑眉媚笑的臉,他心裡忽地一跳。眼前的人終于和他記憶裡的瑩姬慢慢重疊。
瑩姬起身,去衣櫃裡翻出衣裙,再用剪子裁短。從此她穿輕薄的紗,露出纖柔的腰,讓雪玉長腿于裙擺下若隐若現。
瑩姬推門出去,寒風吹動她的紅色紗裙,皚雪落在她的肩上。
宮人紛紛側目,驚訝地看向她。
她忽然轉過頭對經過的一隊侍衛慢慢挑眉,嫣然一笑。
原本整齊的一隊侍衛,有人駐足有人往前,擠擠挨挨,亂成一團,甚至有人跌倒,可即使跌倒了,眼神也直勾勾盯着瑩姬。
瑩姬唇畔的笑意漸散。
從此美貌不再是她的枷鎖,而是她的武器。
瑩姬走了很久爬上聽雪山,聽雪山上有一口滅魂井。她立在滅魂井旁,望着黑漆漆的洞口。
她坐下來,雙腿垂在井下。她又趴在井沿,去聽下方亡魂消亡前絕望的哭嚎。
雖然知道她沒事,可空梵還是心頭一緊,緊張地盯着她,生怕她想不開跳下去,又或者不小心跌下去。
落進滅魂井,魂飛魄散,徹底消亡。
瑩姬蜷縮着躺在井口,一動不動,仿佛睡着了。纖細的身形在皚雪還狂風中顯得那樣渺小、柔弱。
“公主——公主——”
瑩姬睜開眼睛,再望一眼深不見底的井下,起身下山。
她迎上芭蕉,對她笑。
芭蕉仰着臉望着她:“他們說公主要跳滅魂井。”
“不會。”
芭蕉困惑地問:“那公主來這裡做什麼呢?”
“來找一個答案。”
芭蕉去牽瑩姬的手,問:“那找到了嗎?”
“找到了。”瑩姬點頭。
她回望滅魂井,涼風吹得她青絲亂舞,幾乎遮住了她的臉。
她呢喃般低語:“我不認命。”
緊接着又更堅定地重複:“我不認命,絕不。”
瑩姬單薄的身影在狂風中搖搖欲墜,逐漸變得虛幻透明。空氣波動,她的身影徹底破碎散去。空梵也被趕出了瑩姬的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