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水桶擡頭去看锃亮如新,因為一路退着走所以連腳印都擦得幹幹淨淨的走廊時,近朝顔看見了從窗戶外落下來的最後一縷金光。
夕陽裡無人的并盛校舍,有種靜谧甯和的美麗。
她也不是不能理解有人會這樣愛護學校。
想到先前被人鎖在廁所、潑下髒水的時候,轉頭從窗戶上方瞥見的對面樓頂那一抹揚起的黑外套,近朝顔重新垂眸,很輕地用日語念出那個名字:
“雲雀恭彌。”
Hibari Kyoya。
……
她早就認識他,隔着一個世界。
可是她從來沒想過來到這裡,生活還和他對比得如此狼狽。
他站在并盛的頂端,而她是他規則和秩序中,不屑一顧的草食動物群體裡的最底端,被普通的同學排擠、欺負、惡作劇,并且她的人生劇本裡沒有這世界主角命運裡的逆襲。
她是如此普通平凡,甚至連唯一的劇情優勢都發揮不出來,因為故事還沒到剛上演的時間線。
一點也不像穿越者該有的待遇。
就像現在,校舍和走廊在金色的夕陽裡閃閃發光,連廁所都變得幹幹淨淨,唯有拎着髒水桶、襯衫都變成灰色還散發出怪味的她,是這層樓裡看上去最格格不入的存在。
如同她偶然闖入這個難以相融的世界。
金光在眼底晃了晃。
像是會躍動,凝出的一團流動燦金色,像羅馬故事裡的許願池。
近朝顔眼睛被晃到,莫名想起來自己舉着拖把沖出廁所時忘記的念頭。
她早就知道沖出去的後果,也早就做好了收拾這一切的準備,隻是被潑下水的那一刻,對比天台那道悠閑如風的身影,難免會生出羨慕。
既然都穿越了。
就不能一步到位,讓她穿個強點的人爽一爽嗎?
“叮。”
胸口的校牌掉進水桶裡,發出奇怪聲音。
她回過神來,趕緊提着水桶往水池那邊走,并不想明早因為沒戴校牌被校門口執勤的風紀委員們逮住,畢竟她今天已經給他們留下了足夠深刻的印象。
然而小心翼翼倒完水,将水桶和水池沖了個底朝天——
近朝顔也沒找到校牌。
喘氣聲愈發深重。
她扶着瓷磚牆起身的時候,腦袋一陣頭暈目眩,站着緩了會,直到身上透骨的冷意開始變成熱時,她看着外面暗下來的天色,後知後覺自己好像在發燒。
感冒發燒,搞丢校牌,無法及時回到福利院,還有明天可能會出現的麻煩,譬如被風紀委員揪住,被今天臉接拖把的女生家長找上學校……
“哈。”
她很輕地出了一口氣,不自覺地用自己最熟悉的中文說道:“真累。”
真累呀。
如果明天不會到來就好了。
-
然而太陽依舊照常升起。
晨光隐隐綽綽掃過眼皮時,近朝顔在困頓的睡意裡咯噔:……鬧鐘怎麼沒響?
她猛地坐了起來!
意料中在上鋪起猛時會撞到牆頂的疼痛并未出現,睡前席卷全身的疲憊、疼痛,都一掃而空,身體輕得像是羽毛一樣能飄起來。
也就在這時。
近朝顔睜開眼睛,看清自己所處環境。
寬敞的和風房間,四面都由繪着不同光景的精緻水墨屏風隔斷,木結構的古樸天花闆被規劃出一格格空間,像絢麗藻井,看得人頭暈。
……這哪兒,寺廟?
“已經死了嗎?”
沒想到她一個孤兒,死了還能被送到這種昂貴地方超度,并盛兒童福利院還怪令人感——
不是,剛誰在說話?
近朝顔警覺地開始找出聲的人,又在屋裡上上下下看了一圈。
鬼影沒找到一個。
但有件見鬼的事。
“砰!砰!砰!”
房間裡繪着嶙峋山石景色的屏風被毫不憐惜地接連拉開,屋裡的人像沒頭蒼蠅一樣轉了半天,也沒找到這四通八達的迷宮究竟哪裡通向帶鏡子的浴室,索性迎着陽光沖到了庭院。
枯山水景觀裡,驚鹿水器的竹筒輕輕叩響在石闆上。
其下一方清澈水池映出微熙的天空,修剪整齊的柏枝與楓葉……以及一張清俊、略帶嬰兒肥的少年面容。
細碎的黑色劉海稍長處落在冷白鼻尖。
愈發凸顯那雙灰藍色鳳眼神韻。
現在,這雙一貫平靜的眼睛先是因驚訝而微微睜大,然後迅速閃過種種諸如驚愕、懷疑、恍惚的情緒,最後定格成一種古怪的微妙。
水池映着的少年擡起手,輕戳了下自己的臉頰。
仿佛在戳一顆肥皂泡。
然而泡泡沒有因為他的力道而破滅。
半晌後。
“我靠。”
庭院裡響起一句字正腔圓的中文。
清越嗓音帶着中彩票大獎的不可置信,“……還真讓我爽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