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李世民立刻驚詫地把勸阻之詞收了回去,親生兄妹,卻從未見過面...遇到這種事,能找個人傾訴一番,心裡就會輕快很多吧?
崔仙芝也是平生第一回,生出了與人傾訴的念頭。
眼前的英姿少年,雖然年紀比自己小許多,但他沉穩果斷,足智多謀,更有一腔與生俱來的浩然正氣,讓他忍不住從骨子裡生出親近感。
他望着遠處江邊的青山,聲音像蒙上了一層水霧,“我在汴京郊縣長大,爹娘省吃儉用供我讀書...”
崇甯三年,少年時期的崔仙芝躊躇滿志想去參加科舉,哪知,這一年蔡京連上幾道折子提議罷考科舉,官家一道诏書下來就取消了當年的科舉考試,規定以後由學校升貢取士來決定入仕前程。
十年寒窗苦讀,一朝灰飛煙滅,想要入仕必須通過州縣公學的考試從頭再來,可耗盡家财籌備科舉博功名的寒門子弟中,又有幾個有時間和财力從頭再來?這個新政切斷了大批寒門子弟的後路,從此錄取生員不再看才學,隻看哪家有錢有勢能疏通關系收買□□。
一時許多人投河自盡,富家子弟為争奪名額,也屢屢生出鬥毆殺人事件。
崔仙芝心灰意冷恨透了蔡京,堅決不肯再耗費家中錢财去讀書。
沒過多久,打理禦花園的太監楊戬得了官家的寵信,不但在汴京城中飛揚跋扈,還開始在京郊四處侵占民田土地,他家的田地也在其中。
崔仙芝清楚地記得,那一日,他去朱雀門繡坊幫母親送完繡料後,還特意買了兩個香酥羊肉餅帶回來給爹娘吃,可那一天他找遍了家中和學館怎麼也找不到父母的蹤迹,直到黃昏時分,一瘸一拐拄着竹竿回來的鄰人才告訴他,他爹娘也在田地阻攔禁軍鏟禾苗,大夥都被打了,恐怕情況也不好讓他快去看看。
崔仙芝飛一般奔跑過去,看到的是遍地鮮紅的血迹,看到的是父母遍體鱗傷的屍體。
他買棺材安葬了父母,坐在村口的楊樹下想了很久,終于想明白一個道理:隻有做官,才護得住像他爹娘這樣的窮人,哪怕隻是很小的官,哪怕隻能護得住一個百姓,也能少一個百姓慘遭這樣的厄運。
于是他變賣了房屋拿着錢重新去公學報名考試,恰逢次年蔡京被貶,韓相公重新上台恢複了科舉,他立刻抓緊時機一舉考中進士,順利獲得了官職。
可沒兩年,蔡京卷土歸京再次任相,大興賣官鬻爵之舉。
他既不願賄賂上司,又屢次因維護百姓與上司起沖突,就被貶到陝西路一個下縣當了從八品的知縣,原以為被貶到從九品甚至被革職,會是自己這一生的最終歸宿。
哪知兩年前京城有人悄悄找上門,一位與他的長相有幾分相似的老人一見面就抱着他痛哭流涕。
原來,含辛茹苦把他拉扯大的崔氏夫婦并不是他的親生父母,眼前滿面風霜的老人才是他的親爹,而他原本也不叫崔仙芝,而叫劉浩田。
他是劉家的頭一個孩子,還是一個身體健康的男孩,親爹劉宗元特意花錢找人給他起的這個名字,浩田者,田地廣闊,衣食無憂也。甚至,劉宗元還咬牙拿出兩貫積蓄,去道觀給兒子求了一塊富貴人家孩子才戴的玉佩,好讓神仙保佑他一生順遂。
然而窮人對未來的美好幻想,在貧瘠的現實面前是如此不堪一擊。
劉浩田還沒滿半歲,家裡的土地就被縣裡豪強占去了,隻補償了不到兩成地價的錢,劉宗元夫婦不想出五成佃租替人白幹活,就背井離鄉帶着他去繁華的汴京城謀生。
他們租了汴河邊最便宜的水棚屋,以為很快就能在汴京找到工作安定下來。
可他們不知道的是,這些年大量失去土地的農人湧入了汴京城,想盡快找份工也是很不容易的。
偏偏這時,劉宗元受了寒涼後大病一場,高熱雖然退下去了,從此卻死活提不起勁來,連站起來走兩步都費力,眼中家中銀錢也快耗盡了,已是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
他和妻子抱頭痛哭商量了幾日,最後決定找戶好人家把孩子送出去求條活路,就這麼兜兜轉轉遇見了不能生育的崔家夫妻,把孩子交給到了他們手上。
崔家夫婦是好人,臨走前留下了四貫錢,讓他們買點好的補補身體,還許諾會好好供孩子讀書将來參加科舉出人頭地。
有了這些“賣”兒子的錢買米買肉,劉宗元的身體竟然漸漸養好了,後來夫妻兩個終于在汴京找到了活計,就抱着能再遇到孩子看幾眼的幻想,一直留在了汴京。
可無論劉母咽氣前怎麼哽咽哭求神仙她也沒能再見到兒子一眼,從此劉宗元一人拉扯着女兒劉平安,邊在酒館裡當夥計,邊悄悄打聽兒子的消息。
一晃就過去了二十多年,他原以為直到自己死的那一刻,也是再也見不到兒子的。哪知相貌姣好的劉平安被路過的太監看中帶進宮中當了宮女,後來又陰差陽錯得劉貴妃看重推薦給了官家,兩年前被收入後宮一路破格晉封到婕妤之位,從此手上有了錢财權勢,這才暗中派人四處尋親。
崔仙芝面對生父期待的淚眼,提了兩個條件:
一,以後可以父子相稱,但養父母對他恩重如山,這輩子他不會改名換姓認祖歸宗;
二,他知曉自己是個犟牛性子,恐怕這輩子也學不會摧眉折腰事權貴,為了不拖累宮中的劉婕妤,要求相認一事要保密,絕不可大肆聲張。
劉宗元自然立刻就答應了下來,也正因為這份血緣親情,暗中知曉此事的官家才會看在劉婕妤的份上對他格外寬容幾分。不但很快把他調到京城連升三級,連後來他惹怒蔡京被貶到宜陽後,官家也仍然保留了他的從五品寄祿職官階。
話音落下,春風溫柔拂過柳枝吹起一江春水漣漪。
李世民聽得難受又無奈,很想安慰對方幾句,卻不知該從何說起,
“沒想到崔官人還有這般颠沛流離的過往,好在如今否極泰來...”
崔仙芝溫聲安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