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平十五年冬,西北戰事剛平,接連的捷報讓聖心大悅,大肆封賞前朝後宮,接連數日,整個皇城都沉浸在喜慶的氛圍中。
長信宮炭火燒的足,暖閣炕上橫了張炕桌,貴妃娘娘與于嬷嬷對坐着,前者低眸繡着花,後者隔着炕桌裁剪着衣裳。
“昨夜被翻牌子的還是永和宮的那位岚才人,至此已是接連三日承寵了,這可是近些年從未有過的事。宮裡頭上上下下都在傳,後宮怕是要出位寵妃了。”于嬷嬷拉家常般唠着,“說來新進的這些秀女裡,岚才人品貌不算最拔尖的,可唯獨她拔得頭籌,最得聖寵。由此看,這人呐還真得看個運道。”
貴妃文茵披着卷雲紋的錦衣倚着軟枕繡花,烏黑的青絲用一根半舊金簪松松挽就,偶爾有松散下來的發拂過臉頰,便随手勾起别到耳後。
“宮裡的人怕是要坐不住了罷。”
“可不是。”于嬷嬷稍壓了聲兒:“就那永和宮裡主殿的莊妃,聽說今早上就給岚才人立了規矩,不過那岚才人可不是個能吃氣的,當場就甩臉子走了,可将那莊妃氣個夠嗆。”
文茵持細針的手稍頓,方道:“這才不過三日,就要恃寵而驕了。” 她的聲音是慣有的溫軟,說出的話從來都是從容平緩,隻是說這話時捎帶了些似有若無的默歎。
于嬷嬷知她未盡之言,不免也歎着搭了句:“是啊,難得她能遇上這等運道,誰知卻是個腦袋拎不清的。”
莊妃敢對聖上新寵硬氣是源自她生的二皇子,源自她的家世,她的位份。反觀岚才人,她敢對一宮主位硬氣又是憑什麼?憑那三日承寵?這就可歎了,要知聖寵,可從來都是虛無缥缈的東西。
宮裡的人是斷不會輕易容一位寵妃成長起來的,一個沒有顯赫家世又沒有子嗣傍身的才人,若自身沒有過人的心機讓自己迅速立起來,那她的結局隻怕是能預料的到了。
“運道?”文茵繼續持着針線穿過花棚子,五彩的細線在她手指靈活的舞動下,漸漸成型為活靈活現的圖案,“真是造孽的運道。”
于嬷嬷眼皮咯噔跳了下,雖然她早就派了奴才在外頭守着知道沒人敢進來,但她還是下意識朝暖閣門口的方向趕緊瞥了眼。
文茵也沒再繼續這個話題,接下來的時間就認真的繡着花。
等一副圖案收尾後,她熟練的将線打了結,拿過花剪将線頭剪掉,舉過花棚子左右打量了幾番。
“嬷嬷來看,我這手藝可是有所精進?”
于嬷嬷正有些心不在焉的裁剪衣裳,聞言立即回了神,朝炕桌對面探過去瞧看。
“精進了,娘娘這手藝是愈發出衆了!”于嬷嬷贊歎着,真心實意的直誇:“瞧這蝴蝶繡的,就跟真的一樣,這要拿到院子去,我都怕它飛了呢。”
文茵不由莞爾:“嬷嬷又哄我不是?”
于嬷嬷一拍大腿,笑道:“我就是騙哄誰也不敢哄您不是?您是天上仙女轉世的,我要是敢哄騙您,您那纖細的手指頭一點,我下輩子就得去當雞鴨鵝牛馬騾子去。”
猝不及防的這話,不期讓倆人都忍不住笑了。
這事要細數起來可算是老黃曆了,是當年文茵為逃避繡花時編造的話。那會都不知被她氣跑了多少個繡娘,氣的文夫人可沒少拿戒尺打娘娘的手心。
“您呐,是個倔性子,不喜歡的事誰也别想逼您去做。”見娘娘難得展露笑顔,于嬷嬷不自覺話就多了起來:“我還記得當初您硬是不肯繡花,就算被打破了手心,您也不肯就範。偏把夫人氣狠時,您卻又能拉下身段去哄,把人哄得眉開眼笑時,再一本正經的給夫人講您那套道理,最後弄的夫人氣也不是,笑也不是。”
文茵就道:“難道我講的那套道理不對?反正有繡娘在,又何苦再讓我學那繡花,費時費力不值當,倒還不如省下時間學些旁的。”
“對對對,娘娘的道理最對不過。”于嬷嬷迎合點頭,笑說:“猶記的當時夫人點着娘娘額頭,問您将來出嫁了難道還要帶着繡娘一起去。我怕一輩子都記得娘娘說的話,娘娘說帶着嬷嬷去就行了,嬷嬷會繡花裁衣。”
文茵素手點點炕桌上裁剪的衣裳:“嬷嬷可不是會裁衣,我又沒有說錯。”
“是是是,夫人最後不也拿娘娘您沒轍了,書信……也就,讓您跟着少爺們一道學那君子六藝。”
書信後面的話于嬷嬷急岔過去。
文茵柔婉的笑容一成不變,又與于嬷嬷繼續唠了會家常。
等文茵到了午憩的時候,于嬷嬷就從暖閣裡悄聲退了出來,小心将氈簾放了下來。在出來的那瞬,她忍不住拿餘光朝娘娘的方向看去一眼,便見娘娘偏臉看向雕花窗外,不施粉黛,清骨窈窕,柔和的臉部輪廓細緻溫柔,宛如一副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