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嬷嬷臉色不大好的将聖上剛在外頭的話轉述了一遍。
文茵木然坐着,好長時間沒有反應。
“娘娘……”
“嬷嬷不用擔心我,我有過心理準備。”她看向窗前案上的宮燈,聲音缥缈:“他忍夠是遲早的事。左右他又不是開善堂的,憑什麼要一味地忍我?便是他有再多的愧疚,随着時間流逝,也總有消耗完的一日。”
于嬷嬷昏秏兩眸流露悲哀,無聲的撫着她的背。
文茵默然環顧了暖閣裡的擺設,平緩着聲兒道:“等明個,嬷嬷吩咐人将他送得那紅珊瑚擺件給擺上。”說着,她想到什麼,又偏眸凝視着枕邊的半舊金簪。
“還有這簪子,以後也收起來罷,壓入箱底,換作他送的那些首飾。今夜他既已将話挑明,那我今後便不能再故作糊塗,少不得要做出些改變來。”
對方越是輕描淡寫,于嬷嬷就越是心如刀割。
娘娘已經被逼到了懸崖邊上,他為何還要再步步相逼呢?他如何就不能高擡貴手,放過娘娘一碼。
“不會逼得太過的。”文茵安慰她說,說着又不自主摸向自己細滑光潤的臉龐,輕輕喃聲了句:“在我顔色衰敗前,他還是會多少容忍我一些的。這張臉,是災難不假,但又何嘗不是武器。”
伺候娘娘梳洗完睡下後,于嬷嬷小心翼翼拿過枕邊的金簪,輕着手腳放置在首飾盒夾層裡。在關上首飾盒的時候,她胸口如墜了巨石,沉甸甸的。
娘娘今日心裡應是千般萬種滋味。
可是,娘娘卻依舊不肯表露出分毫,對那個人依舊諱莫如深。
亦如這些年來,她從來都是避着他的話題不談,半個字都不會提……
接下來的幾日,後宮内平靜無波。
很快又到了十五給中宮請安的日子。
今日的坤甯宮來的比往日寂靜。尤其是貴妃娘娘銮駕遠遠過來時,殿内衆妃嫔更是全體噤聲,不約而同的恭謹從座上起了身。
她們各宮都自有耳目,當然知曉聖上接連兩次夜半被氣出長信宮的事。就連聖上在貴妃那裡都讨不得好,更遑論她們呢?怕是隻有那好日子過夠了的岚選侍,才會腦抽的去貴妃面前尋釁滋事。
想起那被打入冷宮的岚選侍,衆妃嫔都是不寒而栗。
就因着初二那日去長信宮截人,岚選侍就一夜之間從宮裡炙手可熱的寵妃,跌落成谷底的一灘爛泥。得罪長信宮的下場如斯可怕,她們焉能不心有餘悸?
更何況,當日為了貴妃被皇後禁足的事,聖上可是不惜打了皇後的臉面。雖說是皇後下旨解的禁,但宮裡上下誰人不知,初一那日聖上可是從坤甯宮拂袖而去的。随即初二,皇後就解了貴妃的禁足。
即便事後皇後尋了合适的緣由找補,可在衆妃嫔看來,也不過是皇後強行挽尊罷了。
“請貴妃娘娘安。”
“不必多禮,都起來吧。”
依舊還是那套繁文缛禮。
文茵溫婉柔和如故,緩步從她們中間穿過,照舊來到主位下首第一位落座。
妃嫔落座,不多時,皇後由人擁簇着從内殿出來。
大概是因為這個月來發生的事情過多,皇後的情緒沉悶了許多,今個坤甯宮的請安盛會上明顯沒了從前的精神氣,就連面上的脂粉都沒能掩蓋得住她的憔悴。
不過整體來說,後妃間的氣氛大抵還算和諧。
皇後簡單詢問各宮的情況,叮囑皇子公主們教養的事情,說說即将到來的除夕宴,再規誡妃嫔們要遵守宮規和睦相處。等等這些事情說完,今早的請安盛會也就接近了尾聲。
等皇後宣布了散令,衆妃嫔就起身恭送她離開。
皇後下了高台,脊背端得筆直,再次由人擁簇着回了内殿。
緊接着是貴妃離開,再然後是其他妃嫔散場。
離開坤甯宮後,文茵照舊沿着宮道走了一段路。
于嬷嬷在外側扶着,身體靠後稍許,給她家娘娘擋着後面偶爾刮來的風。
“嬷嬷,怎麼今個不見那陳姑姑在外殿招待?”
聞言,于嬷嬷随口就道:“那陳姑姑遭了聖上重責,起不來身了。整整五十重闆子下去,大概人如今也就剩口氣吊着了,至于還能不能有命緩過來,都還難說。”
文茵詫異:“什麼時候的事?”
“就這月初一的事。”于嬷嬷剛說完,唯恐對方多想,忙又道:“宮裡頭奴婢命賤,犯了錯别責打是常有的事,您啊也不必去傷懷。”
文茵的步子卻慢慢停了下來。
她側過眸,唇剛一動,于嬷嬷卻搶在她前頭說道:“娘娘,您若要說送老奴出宮的事,那還是莫再提了,老奴這輩子絕不會離您身邊半步。況且娘娘,那位……又怎會輕易讓老奴離開呢?”
于嬷嬷心裡何嘗不清楚,即便是她能離開,也定是她家娘娘付出不菲代價換來的。
她撐了笑道:“娘娘,不怕說句忌諱的話,我活到這歲數已經夠本了,都是土埋到脖頸上方的人了,早就知足了。便讓老奴在宮裡頭陪着您罷,能陪多久算多久。”
“即便是真有那麼一日……那也是老奴的定數到了。”她看着文茵,聲音裡含着殷切的勸,“隻懇求您屆時千萬别為老奴傷懷,更不用管老奴,您能好好的,老奴才能安心啊。”
文茵許久方動了一下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