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有這精力互鬥,不如想想接下來該怎麼辦才好。”鄧隋往兩人中間一擋,難得發了一通火,“都什麼時候了,還計較什麼細枝末節,兄長,到底是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
韓骁和兵卒們都沉默下來,目中皆是哀戚。
薛将軍鎮守邊關多年,骁勇善戰,涼軍因此聞風喪膽,不敢茲擾邊境,榆林雖偏遠,百姓卻安居樂業,生活富足,民間曾有笑語,該吃吃,該喝喝,天塌下來還有薛家軍頂着。
他們皆是薛家軍,有慕名而來投軍報效朝廷的,也有被薛将軍收養或是直接栽培提拔的,對于他們而言,薛将軍既是統帥又是長輩,所有人打心底敬服薛将軍。
他們跟着薛将軍打了無數勝仗,驅逐敵寇,還百姓安甯,他們以為,會這般護榆林和大齊一輩子。
哪裡知道,赫欽帶十萬涼軍再次來襲,直接陳兵榆林城下,期間竟無一個斥候來報。
薛将軍意識到不對勁,軍中定是出了奸細,他一面帶着韓骁出城迎敵,一面讓韓良率兩萬精兵護守城池。
韓骁和韓良,是他的左膀右臂,他從未曾懷疑。
作戰時,戰馬通通暴斃于野,他們為此,拒敵異常吃力,無數同袍被敵軍戰馬踩踏,或是被砍翻在地,他們憤怒異常,卻隻能暫時退兵。
城門大開,他們還沒來得及往裡退,裡面先沖出來一批涼軍,将他們前後夾擊。
奸細在城裡,而城裡是韓良,被薛将軍救過數次的韓良。
像是為了印證他們的猜測,韓良将刀架在薛将軍妻兒的脖子前,來到了城樓上,要他束手就擒。
而他們旁邊,是同樣被刀架着的,浴血奮戰兵卒們的親人。
多麼卑鄙。
一時呼爹喊娘,悲鳴陣陣,薛家軍軍心動搖。
沒有人放下殺敵的武器,可在爹娘妻兒腦袋被砍下的那一刹那,所有人皆心神大恸,敗局已顯。
是時,薛夫人提聲喊話,道大齊兒郎當誓死衛國,不讓大齊半寸河山,萬不可因她們而失抗敵之意氣,她們死得其所,并不畏懼,兒郎們當驅逐賊寇,為她們報仇雪恨!
話落便抹脖自盡。
兒郎們戰場禦敵,婦孺又豈是貪生怕死之輩,紛紛效仿薛夫人,不叫兒郎被拿捏,血灑當場。
韓良大概沒想到,薛夫人會帶着百姓以死振軍心,下面的薛家軍殺紅了眼,不斷倒下,卻又不斷撲上來,他們身體被劈成兩半仍不忘握緊手中大刀,身插七八柄大刀仍然要拉敵軍同歸于盡,身首異處雙目卻盯着榆林城……
這一仗太過慘烈。
那些死去的一個個,那麼鮮活的一個個,他們曾日日相對,或是為了搶碗肉而大打出手,或是演練時不服輸的拳腳相向,亦或是每次任務中彼此信任的目光……
昏沉的夜色裡,榆林城破。
七萬薛家軍,到最後不到五千。
他們曾有一隊先鋒突出重圍去往簏城搬救兵,卻再也沒能回來。
薛将軍給他們下的最後一道令,要他們做逃兵,好好活下去。
所以韓骁帶着剩下的薛家軍逃了。
為了逼他們,赫欽将薛将軍的屍首五馬分屍,挂在城牆上任鷹鹫啄食,并放言每日屠殺百姓,直到他們主動現身赴死。
他們要沖回去與涼軍同歸于盡,被韓骁死死攔住。
他們先是逃往涼國的地界,往林子裡鑽,涼軍圍剿過數次,他們不斷地逃,輾轉數座山林,最後累得涼軍懶得追擊,東躲西藏到如今,才躲進崤山。
他們苟延殘喘,有家不得回,有冤無法伸,有仇不能報,隻能眼睜睜看着故土被侵占,叛國小人踩着一城百姓戰士的血換來高官厚祿。
韓骁說總有一天會帶他們殺回去,可他們知道,那一天太遙遠,他們被逼困在這密林裡,捱不過冬日。
***
江珩命蘭濯将傷藥分下去,他們中間很多人戰時受傷沒有得到及時的醫治,隻是胡亂敷了些草藥,根本起不了什麼作用。
蘭濯要替程郓用藥,叫程郓給拒了,“這道疤挺爺們兒,别在我身上浪費。”
他嗓門兒大,一下子就吸引了鄧隋的注意力,若沒有那道橫貫面部的傷疤,沒有這場人禍,他該是多麼意氣風發的郎君。
鄧隋知道,他并非不在意,不過是将傷藥留給更需要的人。
鄧隋心情越發沉重起來。
夜空星月高懸卻朦胧,這是要起風了,鄧隋心想。
肩頭一沉,江珩把外袍披在她身上。
“在想什麼?”
林子裡晚上比白日冷上許多,外袍上還有他的餘溫。
鄧隋道:“這麼久了,韓良通敵賣國的證據怕是毀得幹淨,鳳儀那裡隻怕不會很順利,榆林百姓,還有我兄長他們……”
鄧隋終于擡頭看他,眼眶還有些紅,“江珩,他們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