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先生也注意到了她，擡手放在自己嘴旁，示意沈未遲噤聲。

他面前漂浮着一塊全息投影，裡面傳來的電子合成音帶着種信号不良的卡頓。

全息投影裡正在争執的兩人，明顯沒有注意到大先生的動作，面紅耳赤地吵。

“放屁！這版權分明是沈家授權給我方公司的！”一道尖銳的女聲說道：“當初簽訂合同時，所有版權事宜都是我方公司去争取，尋求合作！”

又有個男聲反駁，“你就說我出沒出錢？版權費是不是AA？是AA你在叫什麼呢？”

“當初合同白紙黑字寫好共享版權！你現在搞什麼壟斷？”

兩人吵了個十幾句，氣喘籲籲，同時注視着大先生，異口同聲道：“大先生！您資曆最老，您看這件事到底該怎麼辦！”

大先生微擰着眉，有些愁苦看着兩人，歎氣道：“合同呢？你們有合同嗎？最好是紙質的。”

女方從黑匣子裡拿出一張皺巴巴的泛黃合同，男方則調取鍊接，調出一份全息合同，兩份竟一模一樣，除了甲方簽名位置。

大先生摸着下巴，“紙質合同的側重等級會更高。”

女方明顯揚眉吐氣，高擡着頭，一副勝利的鬥雞模樣。

男方幹笑兩聲，反駁道：“大先生，話不能這樣說，紙質合同難以保存，和沈家簽訂的合同時間早在三百八十九年前，丢失、損壞也是正常的事，電子合同的保質期更久呢。”

“況且……”男方笑起，話語間是似是而非，“能保存那麼久，是蓄意的吧……”

女方雙手重重拍在桌子上，猛然站起，“賤/人！你污蔑我？拿不出更有力的證據就造謠，這可真是你們男人擅長的事。”

說罷，她這才反應過來似的，看向大先生，帶着種尴尬，解釋道：“大先生，我不是說您，您是偉岸君子，而他可是個實打實的小人。”

“當初為了搞定版權，我出錢出力，跑前跑後，而他坐享其成就算了，現下竟還想分一杯羹，實在是不要臉極了。”

大先生臉色無波無痕，看不出什麼情緒，開口道：“我自然知曉你一時心直嘴快，但事情尚未有定論前，我也不好過多評判。”

“你們兩人本就是一家公司分裂出來，共同擁有版權，何不為一件美事呢？”

“何必為此扯頭花，争論不休。”

女方臉色淡下幾分，仔細收好那張紙質合同，“大先生，話不可能這樣說，未經允許使用，是盜版行為，這可是明令禁止的。”

“呵呵。”大先生輕笑，“沈家無人，你們合同又如出一轍，該怎麼分辨誰是盜版，誰是正版？”

“與其為了這事鬧上百年，不如就此和解，或許……等智械危機後，也許還會有沈家後人，能夠還你們清白呢？”

不歡而散。

大先生揉着眉心，瞧着暗淡的全息屏幕，招手讓沈未遲身上，和藹道：“若若，你怎麼來了？”

沈未遲站定在桌子前，“打擾您了。”

“怎麼會呢？”大先生笑的真情實感，“你是個好孩子，通氣丹有每日都吃嗎？更換經脈不是小事，你是個複制人，除了心眼與大腦和常人無異，其它都相同，疼痛也是真切感受。”

“吃下通氣丹，為孱弱身體打好基礎，才能夠忍受更換經脈的疼痛。”

沈未遲點頭，“有每日都吃。”

“我這次來，是想問您，那個小女孩……她手術失敗了？”

回答是必然的，沈未遲要問的也不真是這個。

大先生眼中流露恰到好處的悲傷，“失敗了……如今材料不夠，說到底還是我能力不足……”

三言兩語，溢于言表。

“真是可惜。”沈未遲垂眸，擋住眼裡的冷色，“您節哀。”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大先生如此回答。

“您認為，自我意識能夠統一複制養成嗎？”沈未遲擡眸，眼裡是濃郁的好奇，“今日，我看見昨日還不會睡前故事的蒸汽機器人，已經能夠理解“睡前故事”這個詞，複述同伴的内容，為孩子們讀睡前故事了。”

大先生搖頭，“無人知道自我意識究竟如何誕生，但我覺得——是渴望。”

“對于這個課題，有過專門的研究。”

“第一個誕生自我意識的仿生人，是渴望成為人，能夠與愛人相守；有的是渴望放下沉重的勞作，成為人；有的是渴望不再刻闆運動，尋求自由……”

不出沈未遲所料，她迅速轉換話題，“您方才，是在當見證人？”

提起這個，大先生頗為苦惱，“是啊。”

平時，他像一位長輩、老師，而現在，他流露出憂愁，渾然沒有任何架子。

“這兩家公司百年前為一家，後面分割獨立，但許多項目依舊割接。他們共同獲取沈家的基礎攻擊符版權，合同到期續約後，兩人卻統一口徑，都說自己才獲取了獨立版權，并要求對方支付版權費用。”

“這個時間點真是不巧……”大先生擡眸，饒有興緻瞧着沈未遲，“沈家被追殺，或許還有三兩個流落在外，但都隐姓埋名，不敢暴露身份，沒人可以分辨他們手裡一模一樣的合同，擺出事實真相。”

“嗯……”

“或許，你這個沈家的複制人知道嗎？”

沈未遲搖頭，“不知，我醒來時，已經身處野外。”

大先生并沒有追根問底，隻揮揮手，讓沈未遲回去。

沈未遲站在原地不動，提出要求，“我想去負一層看看，我想見見那個同類的……屍體？”

“當然可以。”大先生欣然應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