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許久沒有聲音,隻有清脆的鈴铛響起過一聲,再無其他動靜。
宋晚知道自己這是在獅子大開口,尋常設施價格在十兩銀子到百兩銀子不等。雖說此番是壞了她的規矩,但十兩金已然不是小數目,但她在賭。
賭丹奴的特殊。
丹奴雖說是含春樓的花魁之一,卻也不值當為她一個青樓女子專門立個牌位。她猜想,這靈堂是有人假借蘇逍遙之手所立,為丹奴設施也是那人要求,而蘇逍遙不得不照做。
那人,或許同此案有關。
宋晚等了許久,也不見隔壁回應,她抿了抿唇,正想以退為進說些什麼,就聽對方回道:“成交。”
宋晚一喜,但也牢記自己如今隻是一個屍妝師,欣喜開口:“蘇掌櫃果然大氣,合該您生意興隆!隻是咱們這行,先付錢再幹活兒,您看……”
“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待蘇某看過阮娘子的手藝之後,這金子才算是真屬于娘子了。”
蘇逍遙聲音不鹹不淡,聽起來倒像是宋晚求上門來要做這趟生意,而不是他們将人請來的。
宋晚像是被這百兩金砸的飄飄然起來,信心滿滿的開口:“阮娘的手藝,京都上下還沒有不滿意的。蘇掌櫃生意做的這樣大,定然不會貪圖阮娘這點兒設施費,阮娘這就替丹奴姑娘設飾!”
隔壁沒有人回話,宋晚也不惱,真像是得了便宜的小商戶,美滋滋的動起手來。
她從懷裡掏出一個面罩戴在臉上,又摸出衣服薄薄的手套戴上,直接走到屍體前,掀了斂布。
蘇逍遙道:“門口放着生姜和麻油,天熱,屍體已經腐壞,氣味不好,你莫要強撐。”
宋晚一邊打開箱子,一邊頭也不擡的說道:“自我進門至今已有差不多一柱香的時間,那生姜和麻油想必在那處待的更久,也不知是不是已經被屍體污染,我若是貿然吃了,今夜就算是不暴斃,日後也會死于非命。不可因小失大的道理,我還是懂的。”
蘇逍遙又沉默了半晌,才道了一聲抱歉。
見到屍體,宋晚早就沒了和他周旋的心思。
因着沒有塗麻油,也沒有含生姜,她十分敏銳的聞到了丹奴身體上濃郁的茜草味道。
借着給她穿衣服,宋晚确定丹奴全身上下都有這個味道。
茜草多用來遮掩屍體上的傷痕,所以,丹奴死前應該遭受過虐待,而這些傷痕,可能與案件口供相違背,所以遮掩了去。
宋晚将這一發現記在心裡。
她見箱子裡有鳳尾花的汁水,趁着給丹奴塗丹蔻之時檢查了一下她的指甲,沒見有中毒的迹象。
至今,宋晚也隻在丹奴全身上下發現了頸部一道極細的劍痕,看似是緻命傷,但那處傷痕皮肉無明顯收縮,創口也沒有擴大,邊緣皮膚沒有挫傷,創口上沒有凝血塊,顯然是死後才被割出來的。
所以,丹奴的緻命傷是在别處。
她的目光落在丹奴的頭發上。
隻有這處她還沒有檢查。
她拿了梳子仔仔細細梳着丹奴的頭發,終于,在百會穴處發現一個細微的凸起。她借着編頭發的時候悄悄摸了摸,是個尖銳的東西,像是繡花針一樣觸感。
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宋晚沒有繼續探查,她快速幫丹奴編好頭發,又給她畫了當下最時興的芙蕖妝,這才起身。
“好了。”
她話音落下,隔壁房間也有了動靜。
“如此,便來我這裡領銀子吧。”
宋晚也不矯情,摘了面罩和手套,又在炭盆上來回走了幾遭。
此時,房門已經被打開,她剛邁出門去,兩把大刀便架在了脖子上。
宋晚目光一沉,問道:“閣下這是何意?”
一道閃電極速劈來,似乎要将昏暗的天空劈成兩半,悶雷轟隆隆的緊随其後,滾滾而來。
天空中盤旋着一隻黑色的大鳥,凄厲地叫着,落在院牆旁邊的柳樹上,警惕地注視着滿院子的人。
宋晚沉着臉,看着沿着連廊緩步走來的蘇逍遙。
他身着一件月白色長袍,腰間墜着一根翠綠的宮縧,其上系着一隻銀鈴,行動間叮鈴作響,好不悅耳。
一頭烏發用一根碧玺素簪束起,發絲随風而起,将此人襯得如同畫上走下的谪仙。
若不是他面上用一銀制面具遮擋,倒真能瞧瞧他到底長相如何。
不過,僅僅是露在外面精緻的薄唇和線條流暢的下颌,可以想見他長相不俗。
蘇逍遙在宋晚面前站定,薄唇微勾,說出來的話卻涼薄非常,如同一條毒蛇吐出蛇信,舔舐在你的脖頸上,将人寒毛乍起。
“阮娘子放心,等你去了,逍遙會将一百一十兩金如數置于你的靈柩中。”
宋晚當即笑了。
蘇逍遙的目光落在她的臉上,眉頭一皺。
“阮荷”這張臉往好了說,也隻算得上清秀二字,但她此時笑起來,那張臉卻仿佛突然散發出光彩來,叫人移不開視線。
這不太正常,蘇逍遙想。
但她接下來的話,卻讓他再無暇想太多。
“聽聞含春樓掌櫃謀略堪比大族謀士,今日一見,不過如此。”
蘇逍遙盯着她嫣紅的唇瓣,問道:“此話怎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