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纾出去的時候,谷芙在雨裡倒下,全身被雨水淋的透徹,襦裙緊緊地巴在身上,上面混雜着血迹,看上去觸目驚心。
她從沒見過這種場景,一時間慌了神,顧不得那麼,叫人合力将谷芙擡進了屋裡,又讓春倦趕緊去請女醫。
谷芙的狀況實在不好,一直喊着疼,臉色慘白,冷汗涔涔。
她在旁一直安撫着,好在上次給她治傷的女醫還在府裡,不一會就趕來。
女醫面色沉重,最後整個人匍匐在地上,向谷纾禀告。
谷芙懷孕了,三月有餘,有滑胎之像,好在發現及時,已經穩了下來。
她不敢相信自己聽見的話。
谷芙和沈甯澤的事情,她早在一年前就知道。
怪她那時心軟,谷芙又以命威脅,她将此事瞞了下了,隻要沈甯澤回去,早日來谷家提親。
可她沒想到竟然埋下這麼大一個禍患。
沈甯澤那時沒有離開谷家,還讓谷芙有了身孕,谷纾隻覺得兩眼一黑。
看着床上已經暈過去的谷芙,再沒有猶豫,立即派人去請谷家三位爺趕來。
谷陵的臉已徹底黑下去,他冷冷開口:“實在不知羞恥,今晚就把她這個孩子做掉,朝中禮聘在急,不得耽誤。”
“找方才那個醫女進來,讓她速速動手,處理幹淨,事成之後......。”谷史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
幾人心領神會,正準備叫人,谷纾卻突然跪下來:“請爹爹、伯父和季父收回成命,谷纾自請入宮!”
谷詹大駭,上前拉谷纾起來。
誰知平常嬌氣的小女娘在此刻怎麼也拉不起來。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谷詹道。
谷術閑也在一邊勸解:“纾纾,你别亂說話,快起來。”
“谷纾請願入宮!”
她跪在地上,明明整個身子都在晃,語氣卻很堅定:“請爹爹,伯父和季父成全!”
谷史呵斥:“這不是你該管的事。”
谷陵亦想阻止:“她一介娼妓生的庶女,入宮是她的榮耀,你隻安心等着和雲家大公子成婚。”
“谷纾請願入宮!”她跪在原地,絲毫聽不進旁人的話。
谷詹來了氣:“你犟什麼勁!爹就算不當這個相公也不會讓你入宮!”
他呼來谷府的小厮,準備将谷纾關起來。
谷纾直接用頭重重磕在地上,将屋裡的人都吓得呼吸一窒。
“谷纾不願做懦夫,今日之事皆是因為我才讓芙兒妹妹受這些無妄之災,”她深吸一口氣,繼續說:“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蓄我,長我育我,顧我複我,出入腹我[1]。”
“纾纾!”谷術閑喊她。
她擡起頭,眼眶裡還有淚水,聲音卻很清明:“我是谷家嫡女,我的父親是威懾朝堂的相公,我的伯父是目達耳通家主,我的季父是名滿南昭的才子。”
“自我成長十五年,未經絲毫苦難。可芙兒妹妹也是谷家的女兒!”
“我在父親懷裡撒嬌的時候,她在平江的大雪裡跪了一夜又一夜隻求季父能認她,即使她成了谷家的娘子,可歌姬生的庶女,這個身份讓她無比卑賤,家族興盛的時候,大家會賞她一句芙娘子,家族有難的時侯,她就會第一時間淪為這個家族的犧牲品。”
谷術閑想捂住她的嘴:“纾纾!别任性,現在認錯還來得及。”
谷纾拉開他的手,腰背挺的筆直:“谷纾無錯。錯的是我一開始隻想當懦夫,躲在家族的後面讓這個家的所有人為我負重前行。我痛恨這樣的自己,我及笄了,我的心告訴我,這個擔子我要自己挑,隻有我,才有資格做皇城裡的宮妃!”
谷陵五味雜陳,他曾經覺得谷纾聰穎,所以想把谷纾培養成第二個他,詩詞歌賦琴棋書畫皆教給她,可谷纾很跳脫,音律上更是爛的一絕,整日打馬蹴鞠,絲毫沒有一個世家淑女的樣子。
今日他才知道,他一開始沒看錯,谷纾擔得起名門貴女這四個字。
谷詹面色沉痛,他知道,他留不住自己的女兒了。
他上前将谷纾摟入懷裡:“明日我讓春倦再去給你去置辦幾套首飾和新衣,銀錢也要多帶點,入了宮不要委屈了自己,發生什麼事情給爹得寄信回來,不管你去哪,爹永遠會站在你的身後。”
谷纾最後看了一眼塌上的女子,閉上眼,說出她最後一求:“願爹爹,伯父和季父,許她所願。”
谷芙的前半生太苦了,谷纾隻希望她後半生事事順意,以消她今日心頭之愧。
春雨一直下到谷纾的冊封禮。
她一下從相公家的娘子變成了皇城裡的昭容,任哪個滬京的人聽了都忍不住要唏噓。
上元香滿樓的那出皮影戲好似就在昨日,雲家公子将自己的心思昭告天下,滿城娘子都羨慕這份情誼。
可那又如何,不到一月,隻一道聖旨,都要稱一聲昭容娘子。
春日是滬京人遊園踏青的好時節,城南的玉津園、方池亭榭、玉仙觀每到此時就會有許多滬京的娘子結伴觀景,男子流觞曲水[2]。
谷纾以前喜歡去城西,那亭台樓閣,曲折池塘,岸邊有秋千,水面有畫舫,在那租一條小船,可賞盡滬京春光[3]。
她不知在武安門前站了多久,直至最後一抹春被關在門外。
谷纾入宮前夕,雲垂野終于醒來,他喜滋滋地和雲裴和宋梅湘說自己在香滿樓求娶谷纾的事情,又催着雲裴去谷家提親,雲裴怕他接受不了,隻能先答應,能拖一天是一天。
雲垂野隻覺得自己躺了不過兩三天,還感歎自己身體好,那麼大的傷這麼快就好了。
今早他聽見府外鑼鼓喧天,應該是哪家的喜事。
想來自己和谷纾也好事将近,到時他要請樂師千計,讓全城的人都知道,保管比這聲音還大。
他百般無聊的坐在院裡啃蘋果,心裡不停地計劃着,想到谷纾多日也沒來看他,一下子怨氣深重。
他将蘋果一扔,決定自己去看看。
宋梅湘和雲裴知道後再三阻攔,說什麼也不讓他出門。
饒是再缺心眼雲垂野也發現了不對勁,他不顧其他,鐵了心要去谷家。
宋梅湘看着自己的孩子心疼不已,這些年來自己孩子的心思她都看在眼裡,上元夜的皮影戲,滿城的五色焰火她通通都知!
滬京的人都在等兩家的姻親,可隻差臨門一腳,就能得償所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