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舟直截了當的回,“衙署之間各司其職,沒有誰差遣誰的道理。”
蘇露青在心裡深吸氣了幾個來回。
本想從擺在明面上的貪墨案入手,如果能引得秦淮舟放一卷事前經手赈災糧出納的流程出來再好不過,經手流程上有每個主事人的钤印,有多少人牽涉其中,一目了然。
可惜,他果然不出她所料。
還是防人啊。
蘇露青再次抓起一隻小貔貅,壓到秦淮舟面前的卷宗上。
“何璞到底是怎麼死的,這個總能說吧?”
小貔貅鎮紙遮住一塊文字,秦淮舟挪開目光,想了想,忽地一笑。
“蘇探事不是應該更清楚麼?”
蘇露青立刻明白過來,他這是在笑烏衣巷鬧鬼的事兒 。
當即眼眸微眯,“捕風捉影的東西,如何比得上白紙黑字?”
“哦?蘇探事也更看重白紙黑字了?”
蘇露青聽出秦淮舟說這話時,明顯咬重一些的“更”字。
就知道和這人沒法心平氣和的談事,不過看在何璞一案的卷宗都在大理寺的份兒上,她忍。
隻繼續問,“他是真的自盡,還是有人行兇?”
風從未關的門窗裡吹進來,寒涼裡帶一點夾雜着水汽的泥土氣息,轉頭看外面的天色,已經不似方才那般晴好,像是要下雨。
“自盡,”秦淮舟意味不明的看她一眼,“咬破手指寫了認罪血書,然後撞牆而死。”
蘇露青:“仵作驗了?”
秦淮舟:“人是在禦史台監牢裡發現的,當然有仵作來驗。”
蘇露青:“既然驗過,為何至今還未下葬?屍身還有問題?”
秦淮舟又向她看去一眼,這回的眸光觸及到臉上,很快滑走,留下一種和深秋一樣的涼意。
眼見這人又露出那種意味深長的神色,答她,“屍身沒有問題,隻因事發倉促,何家人還在準備入殓事宜,耽擱了。”
蘇露青想到來時在何家門前看到的情形,與之前她去問話何璞那次别無二緻,不像是在準備,倒像是一點也沒準備。
這就有意思了,難不成何璞鬼魂大鬧烏衣巷,是想讓烏衣巷出面代為殓他下葬?
還是說,因為她去見過何璞一面,所以何璞的死因就歸咎到了她頭上,何家人不入殓,是在以這樣的方式無聲抗争,要她給何家一個交代?
她沉思着垂眸,忽見原本被她放到卷宗上遮擋文字的小貔貅鎮紙旁邊又多出一個,此時兩隻貔貅一左一右壓住卷宗,像兩樽看門神。
而秦淮舟這次趕客也趕得更加明顯,端起桌上茶盞,無聲看着她。
蘇露青隻當看不懂,坐得穩穩當當,繼續說,“最後一個問題,何璞有一子,前不久病死了,這個兒子,葬在什麼地方?”
這次輪到秦淮舟深吸一口氣,“蘇探事這是何意?”
“查案查案,總要接觸到人,你這裡行不通,我當然要另選路子。”
“既如此,烏衣巷探查天下,區區一座墳茔,豈有探查不出的道理,何必從我這兒問一個得不到答案的問題?”
蘇露青再次拿掉一隻小貔貅鎮紙。
這次她把鎮紙直接疊到另一摞文書上,讓兩隻貔貅鎮紙湊不成對,放下時還故意不小心的弄歪了那摞文書。
她看着秦淮舟再次皺起的眉頭,露出玩味的神情,“你說的沒錯,探事司無孔不入,隻要想查,什麼都能查出來。不過我今日來大理寺,多少人都看着呢,你猜何家人會不會也知道?我從大理寺出來就直奔何家子墓地,在外人來看,究竟是我先讓人查到的呢,還是你開口告訴我的?”
她如期看到秦淮舟瞬間頭疼的樣子,像極了一隻被人逆向梳亂毛卻發作不得的貓。
跟着向前傾身,屈指叩了叩他面前桌案,“總歸都是要說,不如省些人力,你行個方便?”
秦淮舟冷然睇過一眼,“君子立身,不挖墳掘墓,不行梁上勾當,蘇探事可做得到?”
蘇露青向後仰身,手肘拄住憑幾,半真半假的說,“我去祭拜,順便請何家郎君同何郎中求個情,冤有頭債有主,就别再來烏衣巷了,你以為我要做什麼。”
秦淮舟皺着眉頭拿下文書堆上的鎮紙,仔細找平,然後才從另一邊揭出一張紙,寫下一處地址。
計劃有了進展,蘇露青見好就收。
隻是收起那張寫有地址的紙時,還是狀似不經意的提了一句,“何璞這事不簡單,即使他認罪貪贓,那贓銀何在,如何搬運,如何存放,都是疑點。”
似是見她還不離開,秦淮舟徑直起身,比了個手勢,引着她走向門口,“這些,大理寺自會查清。”
外面已經零星飄了一陣子雨,兩人同時止步在門邊,看一眼院中被雨微微打濕的地面。
想到秦淮舟書案上堆摞的那些卷宗,她還是有些不甘心,幹脆直言,“那案子真的有問題,口供卷宗我不帶走,你讓我抄一份就行。”
說着,就要轉身強行突破防線走回去。
“抄一份?”秦淮舟側步攔截,拒絕意味明顯。
蘇露青看着橫欄在身前的手臂,離她堪堪半臂的距離,“絕不耽誤你的人做事。”
“不行。”
“何璞貪墨本就蹊跷——”
“你說的不錯,這案子的确蹊跷,所以我更不可能讓任何一點東西從大理寺流出,于情于理,我都不可能讓你再進去。”
見事情還是行不通,蘇露青不再堅持,拂袖踏進雨裡,“好,好得很。”
身後跟着傳來秦淮舟不緊不慢的清冷聲音,“不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