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露青扶着窗台看它一會兒,眼眸微沉,點點頭,“倒也有能用得上的地方,那就留着吧。”
又在梁眠露出一個松了一口氣的笑容之後,補上一句,“以後它的吃食,從你的俸祿裡扣。”
梁眠頓時哀嚎一聲。
大犬的插曲過後,蘇露青又聽梁眠回禀了幾件大理寺那邊的動向:
何璞的屍身被何家人帶回入殓,之後秦淮舟着人往太府寺去,估摸着是想通過太府寺查問東西兩市,摸排那二十萬擔糧食可能的下落;又親自去了一趟戶部,應該是去問詢赈災糧出納流程上的相關人員。
一直到日落西山,夜色染進天幕,蘇露青才叫來梁眠,交代他着手準備一件事。
“……蘇探事,這事兒……能行嗎?”
梁眠聽完她交代的事,眨巴眨巴眼睛,“何璞剛下葬,咱們就去挖他,要是被外邊知道了……”
相比于梁眠的心虛,蘇露青明顯理直氣壯不少,“知道又如何,烏衣巷在外面還有什麼好名聲麼?”
梁眠猶猶豫豫,“不是名聲不名聲的事兒……主要是,何璞都死了,入土為安了,我們現在去挖他的墳,不太好……吧?”
蘇露青乜他一眼,“你隻要不出去大聲嚷嚷‘烏衣巷的挖何璞墳啦’,有誰會知道?”
“但……”梁眠還是有顧慮。
“事關天星谶,”蘇露青擡手虛虛往上面一指,“還有之前追查線索時,找到又丢了的那個賬簿,裡面不是有何璞的名字?他既然卷進來了,何玉又甯願來烏衣巷鬧上一通才下葬何璞,這裡面就有蹊跷,說不定,關鍵就在屍身上。”
“哦……但何璞屍身若是真有問題,禦史台和大理寺不是都應該查出來了嗎?”
“他們查與不查,會和我們通氣兒?”
“不會,”梁眠馬上搖頭,“屬下明白了,這就去準備。”
蘇露青忽地叫住他,“把那條大犬也帶上。”
梁眠一愣,“它……不行吧?要不我還是牽條獵犬來算了。”
蘇露青堅持道,“不要獵犬,就要它。”
……
夜黑風高,正是雞鳴狗盜挖墳開棺的好時候。
蘇露青帶着梁眠等一衆親從,從安化門出城去,一路奔着何家墓地的方向而去。
夜半墳地鬼火幽幽,風聲窩在裡面,時不時傳出幾聲嗚咽。
周圍沒有燈火,四周一片漆黑,他們手裡提着的燈籠就是唯一的光源。
“诶呦!”
梁眠不知道第幾次絆到石碑。
“無意冒犯……無意冒犯啊……”他匆忙直起身,沖着那些石碑作揖,口中念念有詞。
蘇露青已經找到寫有何璞名字的石碑,與何胥的那塊并排立着,石碑前還有燒過香燭的痕迹。
她向後伸手,親從遞來一隻鐵鍬,她抓着鐵鍬找了個位置,大緻探了探土層,吩咐,“挖。”
鐵鍬在墳前揮舞,那隻大犬更是撒了歡兒似的在相同位置刨地打洞,速度飛快,沒一會兒就掏出一個深坑。
“原來它是這麼用的,”梁眠心驚膽戰的挖着,又不動聲色挪動位置,引大犬來自己這邊幫忙挖,跟着問蘇露青,“蘇探事,你是不是懷疑,何璞的棺材裡藏着那本賬簿?”
他在來時的路上已經回過味兒來,何玉這麼大費周章的在烏衣巷裡裝鬼,好巧不巧的是賬簿也在他裝鬼的時候不見了,八成就是何玉偷了賬簿。而何玉為掩蓋行迹,就選擇把賬簿先藏在何璞的棺材裡,等日後風聲過了,再回來開棺取賬簿。
如果真是這樣,那何家和天星谶,恐怕也脫不開幹系。
蘇露青看着坑裡已經露出的棺椁影子,将鐵鍬插進土裡,“先開棺看了再說。”
棺蓋打開,裡面立刻湧出濃重的屍臭。
其中一名親從下到坑底,另一人提燈替他照着,待查驗過一番,親從上來回禀,“都是些尋常随葬之物,沒發現什麼特殊東西。”
蘇露青緊了緊面上蒙的面巾,撐着坑壁小心的順下去,梁眠連忙跟着她下去,手裡舉着燈籠,幫她照亮。
深秋天寒,屍身相對容易存放,但蘇露青在查驗何璞的手腳時,卻發現有潰爛的痕迹。
“可能就是腐爛的地方不太一樣吧?”梁眠的聲音從面巾底下悶悶的傳出來。
“不像,”蘇露青放下袖子,又去查看何璞屍身的前襟,“燈,照過來些。”
梁眠依言照做。
胸前皮肉看起來不像四肢那般潰爛,而潰爛最嚴重的地方是手指、腳趾這些末端指節,加上屍身原本腐爛的速度,這兩處地方看起來就更是慘不忍睹。
梁眠幾乎快要吐出來了。
蘇露青直起身,回到地面上,梁眠也忙跟着爬上來,在稍遠些的地方大口大口喘了幾口氣,回來接着問,“會不會……因為天冷,所以他生過凍瘡?”
“現在這種天氣,你覺得可能嗎?”
梁眠一縮脖子。
“先填回去吧。”蘇露青說。
梁眠關切問,“那……看出什麼結果了嗎?我們接下來要怎麼查?”
“接下來,”蘇露青擡手指向何胥的墳,“挖那個。”
“啊……?”
梁眠隻覺得頭頂的天随時要崩塌。
而蘇露青已經提起鐵鍬,往何胥墓邊走去,走到一半忽然想起什麼,從懷中取出一張字條,擲進何璞的棺材裡。
“這又是……?”梁眠不解。
蘇露青擡手示意親從合上棺蓋把坑填回去,面上諱莫如深,“戲台搭上了,人麼,當然是越多越熱鬧越好。”